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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来自草原的孩子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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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该是个安静的夜晚。水晶森林里的万物都歇了,只剩下浅浅的蝉鸣、摇曳的树影、与静谧的星空。森林里小木屋的灯光也已经熄灭了很久,房主人早已睡下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与车轱辘声急匆匆的、由远至近的传了过来。
马车停在了木屋门口,“咚咚咚”的敲门声刺破了夜色。小屋的主人从睡梦中猛然醒来,有些惊慌地从卧室里踉跄而出。她是个独居在翠枝牧场的老寡妇,头发灰白,年近五十,丈夫多年前牺牲于陨落战役,两个年轻的儿子在森林之都佩尔诺斯中当木匠学徒,时不时回来看望她一次。水晶森林通常平静安稳,是个休憩养老的好地方。老妇人自战后再也未遇到过这样深夜的突发事件,不由有些惊惧。她提着睡裙,匆忙跑到厨房里拿出一把菜刀,小心翼翼地向门口靠近。
“您好,请问是翠枝牧场的娜茜夫人吗?”一个细细的女孩声音从门口传来:“很抱歉在这样的深夜打扰您,但是…我真的十分需要您的帮助…”
老妇人娜茜没有放松警惕。她犹记多年前战争还未停歇的时候,就连孩子也可能在那样火与血的地狱里变成被恶魔利用的道具。她手有些抖地握着菜刀,悄悄从窗户里向外望去。只见停在她家门口的马车沐浴在月光下,风尘仆仆,十分破旧,且满是泥泞。站在木屋门口的只有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麻布袋子一样的衣服,戴着一块肮脏的头巾,又瘦又矮,看上去只有七八岁,满脸都是汗与灰。
“我这里有莱斯医生的介绍信,夫人,我来自北方的晨曦草原,名字叫思达。我不是坏人,马车里躺着我重病的哥哥。我的哥哥叫兰德。”小姑娘说。她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
“把信从门底下塞进来。”娜茜说。
思达趴到地上递信,手上的亮晶晶的汗水反射着月光,麻布衣服顺着她瘦骨嶙峋的腰往下滑,露出了一条满是补丁的长裤与草绳编织的破烂草鞋。自从停战以来,娜茜已经很久没有在佩尔诺斯看到这么穷苦的孩子了。
娜茜粗略地借着月光浏览了一下莱斯医生的信件,大概弄明白了这个孩子的来历,便将门打开了一条缝,说:“进来吧。”
“我的哥哥……兰德,他还在马车上。”
“莱斯在信上说他患了元素浸染症?”
“元素……?浸染?”思达犹豫地回答:“对不起,夫人,我不明白,莱斯医生没跟我说过这些,我不识字。莱斯医生只说佩尔诺斯的白巫师可以救哥哥。”
娜茜叹了口气:“小可怜……来吧,咱们一起把你的哥哥搬进来。”一老一小于是又折腾着将马车里裹了破麻布的病体抬到屋子里的木长椅上。
“您愿意帮助我们吗?”思达的绿眼睛里满是血丝,却毫不妨碍她闪闪发光地盯着娜茜。
娜茜看了她一眼,转身关上了木屋的门,不置可否:“翠枝牧场可不养闲人。”
“我很勤劳的!”思达说,“我什么都能做,我养的牦牛是部落里最漂亮强壮的!只要您愿意救救我的哥哥,我可以替您工作来缴纳药钱,我还可以去城里找活干……”
娜茜柔和地说:“在我们这,十八岁以下的孩子是不可以找工作的。你还是个小孩子,可以去格兰德国家军部那里领取每月的救济金,更应该去上学。不用担心你哥哥的病,你先休息吧,明天我们去白巫师礼堂看看,会有神圣医师为你的哥哥治疗的。”
“太感谢您了!”思达眼圈与鼻头全红了,眼里闪着泪花。她为了自己仅剩的家人,变卖了不多的家产,作为旅费租上了马车,穿越了几乎半个大陆,一路上经历了各种风霜雨雪,吃尽了苦头,现在终于可以休息片刻了。
娜茜给她倒了一杯羊奶。牧场里原汁原味的羊奶腥膻无比,但思达却十几秒之内大口地吞咽完了。
“慢点喝,孩子,你看上去累坏了。你的哥哥今晚得躺在沙发上了,我刚刚搬动他已经花完所有力气了。你去那间屋子里睡吧,那是我儿子的房间。”娜茜说,“给你找了他小时候的睡衣,铺在被单子上,睡前记得换下。”
思达红着鼻子用力点点头,伸手取下了遮挡头发的肮脏头巾,露出了一头沾满油污灰尘的、象牙色的细长头发与扇子一般的骨耳,脸颊侧面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象牙色鳞片,因为太久未曾清洗,鳞片已经快看不出本来颜色了。这是草原龙族特有的外貌特征,在佩尔诺斯乃至整个格兰德联邦都极为罕见。
娜茜是个年过半百、见多识广的老妇人,因此遇到异族人也毫不惊讶,只是看着思达换好衣服窝进被子里去了之后,也困倦地回到自己的卧室休息去了。
奔波了数月的思达此刻将脸埋在柔软地枕头上,还没来得及思考任何事情,就沉沉进入了黑甜的睡眠。
思达一口气睡到了第二天傍晚,被自己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吵醒了。当发现自己趴在柔软的淡蓝色床铺上时,思达还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风餐露宿的生活已经结束了。
窗户外的天空已经擦黑,呈现出一种黑玉一般的藏青色,唯有靠近地平线的地方还有些霞光,透过密密麻麻的林木枝梢洒进了房间里。这个房间十分温馨,墙壁洁白,木头做的柜子与椅子被打磨得精致又光亮,床铺大得足够思达在上面连打七个滚,地板上还铺着一层羊毛做的地毯。地毯上歪歪扭扭地扔着思达之前的脏衣服,还有一双破草鞋。
思达后知后觉地开始自惭形秽。她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屋子,而处在这屋子之中的自己还臭乎乎脏兮兮的,被单上甚至染下了肉眼可见的污迹。自从哥哥生病以来,她一直奔波于各处寻求医师,已经近三个月没有好好清洗过自己了。
发现这一点之后她连忙跳下床,将弄脏的枕头与被子叠好收于床头,打算等会去洗好晾干。
此刻,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个人探头进来说道:“小丫头,起床吃饭了。”
那是个红头发的陌生青年,英气十足,灰蓝色的眼睛圆溜溜的,脸上还带点晒出来的雀斑,声音又清又亮,穿着灰色的衬衫与背带长裤。
思达先是一惊,接着忙不迭点点头,小跑到青年身边。她猜测这个人大概是娜茜夫人的儿子。
“天哪你可真臭!”谁知青年夸张地捂住自己的鼻子嘲笑带着依赖靠近自己的小姑娘。于是思达又不知所措地往后退了三步,羞耻地红了脸。
“怀特瑞!小混球!不许欺负思达!”娜茜恼火的声音从房门外传来。一同飘进来的还有奶油与面包的香气。
名叫怀特瑞的青年即使被骂了也依旧毫不生气,笑嘻嘻地揉了揉思达的头,又沾了一手灰尘,龇牙咧嘴地跑了。
思达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走出了房间,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眼前的一切都与她曾居住过的地方是那么的不同。
客厅里的壁炉正噼里啪啦地燃烧着,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木头香气。思达的哥哥兰德正安逸地躺在壁炉对面的沙发上,看的出来他已经被人好好打理过,身上十分干净,还换上了一套跟怀特瑞差不多的衣服。沙发后面是一张很大的木质餐桌,此刻摆满了面包,香肠,鸡肉与牛奶。
思达听见自己的肚子清晰得叫了一声。
“现在可不能吃,思达,你得去好好清洁一下自己,浴室在后门旁边,拧开那个皮管就有烧好的热水,去吧。”娜茜在厨房里喊道。
怀特瑞坐在餐桌旁的木椅子上,双手举高抱着自己的后脑勺,吱吱嘎嘎摇晃着座椅冲她一笑,露出闪亮的牙齿。
思达不知所措地冲他略带讨好地笑笑,便转身找到了浴室的门,走了进去,没来得及看到怀特瑞脸上过于调皮的兴奋笑容。
她脱掉衣服,新奇地站进浴缸里,抓起地上的皮管,试探性的拔出了塞子——
“哗!!”
浴室里传来一声巨响,是人乒铃乓啷滑倒的声音,还伴随着噗嗤噗嗤的喷水声与思达的痛呼。
娜茜一下子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怀特瑞!臭小子!你是不是又把羊皮管子用皂角堵住了!”
老妇人匆匆忙忙往浴室走去,路过餐桌时狠狠在顽皮青年的头上甩了一巴掌,把他揍得一个踉跄。
浴室里的羊皮管子还在噗噗噗往外喷着热水,由于被皂角堵住了大部分管口,积压在管内的水飚满了整个浴室,甚至包括天花板上。思达光溜溜地抱头蹲在地上,像是吓坏了,眼里含泪。第一次使用佩尔诺斯的浴具,她对自己所造成的破坏十分惶恐。
这个小姑娘受了许多苦,身上除了薄薄的一层皮肤,压根没什么肉。所幸刚刚的摔倒并没有令她受什么伤。
“对——对不起,夫人。”思达慌慌张张地道歉。
“不是你的错!”娜茜气冲冲地说,“是我的捣蛋鬼儿子……为什么每次家里有客人时他总要来这么一出?”老妇人挡着脸一把捞起乱喷的管子,将塞在里面的皂角抠了出来,替思达放好了一池腾腾的热水,还撒了许多香氛进去。
“来,小姑娘,你可真是该好好洗洗。”她把脏兮兮的小孩抱进浴缸里,沾湿了大毛巾以后给她打着皂角。
老妇人搓皮肤的力道对于小孩子来说有点大了,思达被她搓得发红,但小孩却一声不吭,鸡爪子一样的小手轻轻放在娜茜的围裙上,像力竭的幼鸟终于找到了安心休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