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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不为人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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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像巧克力,苦涩中带甜。
季秋走到操场,《日不落》已唱到了尾声。
她开始跑,抬脚、摆臂,迎向夕阳,等待涅槃重生。
《日不落》结束,紧接着而起的是《玫瑰花的葬礼》,风在耳边呼呼吹着,人声、吵嚷声沸腾着。
这些,季秋都听不到了,只有风声和歌声陪伴着她,以及充斥着满心的苦涩。
她跑的很快,用力发泄,让风带走所有愁绪和压力。
伴随着《玫瑰花的葬礼》,季秋跑完了一圈半。
快跑力气损耗大,喉咙里像是填了一块海绵,风扑扑灌进来,酸胀疼涩。
她很想停下来,也知道一旦停下很难接着往前跑,人的惰性就是这样,腿脚灌铅,放慢速度也要继续跑下去。
她必须继续跑下去。
下一首歌是《光辉岁月》,是她喜欢的歌。
旋律响起的时候,季秋眼眶湿润,想到了外婆,想到那天在画室楼梯口飞哥的话,如果她不奋力往前跑,拿什么报答外婆,又怎么能让老人家安心?
终于,三圈跑完了,季秋也脱了力,跪坐在地上,广播里粤语歌还在唱着:“疲倦的双眼带着期望。”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
“迎接光辉岁月。”
“风雨中抱紧自由。”
“一生经过彷徨的挣扎。”
“自信可改变未来。”
……
季秋抬头朝食堂望去,二楼灯光已然昼亮。
夕阳把最后一抹余辉洒落在红色的田径跑道上,人流渐渐稀了,她爬起来,掸干净腿上的灰尘,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操场。
快到食堂的时候,远远看见一群人走出来,季秋看见走在其中的简初叶,和她身边的丁月白,陈星落走在简初叶旁边,还有……目光缓缓移到旁边,脚步不由放慢。
还有路时予。
他依旧还是那件蓝色运动背心,头发凌乱不羁,双手抄着兜,不紧不慢走在中间。
仔细看,他们这些人身上、头上都被抹了白色的奶油,陈星落头发上也有,只有路时予身上最干净。
一伙人声势浩荡,吵吵闹闹,该是青春最美好的模样。
像是怕她再往前走一步,会打破这样的平衡,季秋停下脚步,站在食堂台阶下,遥遥望着。
那群人走远了,笑声散落在风里,吹进空气里,张扬又肆意。
季秋不知站了多久,眼眶被风吹的涩涩发疼,她低头揉着眼睛,一摸,手臂上凉意一片,汗液被微凉的秋风蒸发了,这才后知后觉感到冷意四蹿。
——
季秋回寝室洗澡。
丁月白头发上全被抹了奶油,和室友讲刚才生日的事,“他们玩的太疯狂了,后来就直接拿奶油怼脸上了,我还算好的……秋秋,你来了,你幸好没去,要不然肯定很惨,哎呀,这东西太烦了,沾在头发上弄都弄不掉。”
季秋拿着热水壶和洗漱用品走进卫生间,放下东西帮丁月白洗头发上的奶油。
丁月白继续说着,“就连陈星落也被砸了一身,初叶真的太会玩了,只有路时予没人敢弄他。”
季秋手上动作一顿,想起刚才在食堂门口看见他在一群全被涂了奶油的人中央,显得异常惹眼。
撇开思绪,季秋说道:“你这得多抹几次洗发水才能弄掉。”她拿过丁月白的洗发水摇了摇,“你的洗发水没多少了,用我的吧。”
丁月白撸起头发,从脸盆里露出一张湿漉漉的脸,冲季秋眨眼,“谢了啊,爱你呦。”
季秋对她笑了笑,从另一边的脸盆里拿出自己的洗发水给丁月白抹上。
两人洗澡洗头弄了很久,几乎是踩着晚自修铃声进的教室,好在付严彬还没到。
因为后门没开,季秋走的前门,很习惯地瞥向角落里的那个空座位,路时予还没来。
有些失望的走回位置坐下,看到黑板上写着第一节课要交的作业,然后拿出作业开始写。
还没写一会儿,语文课代表拉开季秋这边的窗户,“徐老师让你上去。”
季秋站起来走到后门,下意识看向那个空座位,路时予抽屉里的东西不多,摆放很整齐,一个男生怎么会这么爱整洁?
怀着这样的疑问,她打开了门走出教室。
到楼上办公室,让季秋失望的是,路时予并没有在物理老师那里。
她喊了报告走进去,徐老师把上次写好的竞赛作文递过来:“写的很好,有几个语句上的小问题,去你们物理老师桌上先把作文打出来。”
季秋拿着作文走到桌前,上面开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文档也打开着。
通读两遍之后,季秋开始打字。
因为家里没有电脑,虽然上过学校的打字培训班,但到底不熟练,季秋打字速度很慢。
徐老师没管她,坐在对面边备课边和十六班的英语老师聊天,前面季秋都没怎么注意听,直到听到路时予的名字。
像在课上被老师点名一样,明明不是说她,可最紧张的那个人却是她。
季秋心跳剧烈,心思完全不在打字上,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路时予家里的事。
十六班的英语何老师做PPT时,看到左下角跳出来的新闻框,随口说道:“路盛明就是路时予他爸吧?”
徐老师:“是啊。”
何老师啧啧道,“这两天新闻铺天盖地,国际富豪举办慈善晚宴,路盛明也在,红光满面左拥右抱,这哪像是去做慈善,分明就是去开party。”
虽然季秋不太懂这些,但也能从语气里猜到不是什么好话。
徐老师搭腔:“他和他老婆早就离婚了,他老婆家书香门第,他家里就是做生意的,门不当户不对,当时结婚家里差点闹掰。”
何老师奇怪,“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徐老师:“咱们镇下面有个路家村,路盛明老家就在那,业都的前身就是盛明集团,做大了才分出去的。”
何老师恍然大悟。
徐老师道:“路家村挺有钱的,老一辈的家里每年都能拿到分红,路盛明发达以后回来过几次,村里的公共基础建设都是他投资兴建的。”
“不过,”徐老师叹了口气,“男人有钱就变坏,他其实当初也算是靠他老婆起家的,后来发达了外面彩旗飘飘,包二奶三奶的,家里那个哪里受得了,当年闹的也挺大,最后苦的还是孩子,还好路时予没长歪。”
何老师也跟着叹了口气。
季秋发现自己听了好久,内心深受震动,眼前突然跳出来一幅画面。
那天跑完步遇到路时予,他在没有开灯的教室里一支接一支抽烟,神情孤单萧索,让人看了很伤感。
可那会儿她因为羞怯和尴尬,没有注意到这些内在的异样感。
看到他抽烟,当时季秋还挺惊讶。
那个年代的孩子都很单纯,季秋也一样。
在她固有的思想中,抽烟和学坏没有区别。而路时予,他完全不像是那种不学好整天瞎混的男生。
原来,他的心里也有压抑,也有需要抚平的伤疤。
现在,季秋似乎能触碰到他内心深处的那部分柔软和敏感。
似乎,距离他近了一点点。
季秋心疼,也感同身受,很想安慰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个想法有点好笑,她用什么立场?他们连朋友都不是,就比陌生人多了一层“同学”的关系。
他可能到现在为止,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吧。
季秋越想越沮丧,后面完全没了心思,徐老师见她还没打完,让她先回去了,说待会儿找个打字速度快的同学。
季秋回到教室,没想到付严彬坐在讲台上督班,下面静悄悄,每个人都低着头,气氛很不寻常。
看到黑板上的字迹才知道,正在默写公式。
“报告。”季秋叫完,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都侧了过来。
几秒过去了,付严彬像是没听见一般,冷淡的说道:“看什么看,让你们默写的都会了?”
说完,他转过头来问季秋:“去哪儿了?”
季秋如实回答,“在语文老师办公室弄竞赛作文的事。”
付严彬上下看了眼她,回过头去继续默写下一个公式。
季秋□□晾在门口。
像空气一样。
她感觉脸上烧着,始终低垂着脑袋,比受酷刑还让人压抑。她多希望现在能出现一个人或者随便是什么事,打破这耐忍的寂静和漠视。
有经过的老师朝她望一眼就走开了。
她的难捱和压抑,在他人眼里只不过是漫不经心的一瞥。
不远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男生的声音懒懒的,透着股散漫。
季秋听出路时予的声音夹杂在其中,感到呼吸不畅,手脚发麻。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抿着唇静默低着头,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三个人刚从校外回来,方晖走在最前面,陈星落和路时予慢几步落在后面。
路过十八班教室的时候,看到季秋站在门口,方晖停下来看了看她,确定没看错。
“怎么不进去啊?”他问。
季秋没动,也没说话,紧紧抿着唇,可方晖不但不走,还往里面望了眼,看见付严彬坐在讲台上。
“付老师,”他用正常音量,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很突兀,“你怎么让她这么站在门外啊?”
方晖数学成绩不错,人外向放得开,他们那伙人都淘,个顶个的爱开玩笑,和付严彬关系不错,在两个班都混得开。他这么一说完,班里的同学全都笑开了。
付严彬看他很烦,拿出老师的威仪问,“你去干嘛了,迟到了还好意思管别人?”
方晖挠了挠头,指指后面,“和陈星落他们刚回来,可别说我啦啊,老付你班委带头迟到呢。”
这锅甩的可真及时,陈星落刚好走了过来,看了眼方晖,淡淡道:“上课呢,你在我们班教室门口干什么。”
里面嘻嘻哈哈的笑声传来。
付严彬对他们几个又爱又气,却舍不得教训,“方晖,这么喜欢我们班,给你搬把椅子到我们教室后面坐着。”
“不了不了,”方晖连忙摆摆手。他看了看季秋,忍不住:“付老师,要迟到的话,陈星落和路时予也迟到了,别只让她一个人站。”
付严彬眼神警告他话太多,方晖呲溜一下蹿走了。
被这么一搅合,班里的纪律松散了。
季秋始终没做声,低着脑袋站在门口。
刚才他们几个和付严彬调侃,就在她旁边。
其实,她情愿方晖没提及到她,这样还不至于被人关注。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路时予已经等不及走了进去,侧身擦过季秋身边,空气里扫来一抹淡淡的清香,像是沐浴乳的芬芳,忍不住嗅了嗅,是很清冽的薄荷味道。
她偷偷抬起眼帘,发现路时予洗过澡了,身上的衣服也换了,穿了一件薄卫衣和宽松的运动裤,运动鞋是牌子货,看起来很有档次。
她垂下眼,默不作声,紧紧攥着手指。
大概是方晖的话起效果了,付严彬让班上的同学把默写的公式上交之后,叫季秋进来了,同时还带着些许讽刺的口气道:“高考不是只考一门课就行了的,数学更是重中之重,不管文科还是理科,就算以后参加艺考,都是要考数学的,怎么到现在了,脑子还不清楚。”
安静的教室传来细细碎碎的响动,不少人看向她来,她垂着头,脚步僵硬,从第一排径直走到最后一排角落的位置,坐下。
刘海压着眼睫,女孩始终低着头,看不清她的神情。
同样也没注意到,在她落回座位时,后排的男生漫不经心的目光落过来。
这一次,带着点儿耐人寻味的意思。
但季秋已经没有那么多心思管这些了,她把脸埋进双臂之间,闭上了眼睛。
下课铃响,她也没有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直到窗户被拉开,传来一个声音说道:“叫一下你们班的路时予。”
季秋动了动指尖,睁开眼睛,刚要抬起头,身后的男生说:“什么事?”
那位同学回:“徐老师让他去一趟办公室。”
季秋听到移开椅子站起来的声音,她继续闭上了眼睛。
脸闷在黑暗里,等路时予离开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身后的座位。
果然没有人了。
轻轻吐出口浊气,季秋再次把脸埋了回去,重新闭上了眼睛。
又想起在教室门口发生的事情,以及,他擦过身去时连眼皮都没掀一下,表情寡淡。
再次陷入了尴尬难堪的情绪里。
每一次都会在最不希望他看见的场合下,偏偏被他撞见。
黑暗里,她想起那句话:“我这一生在众多耻辱中度过。”
在课间吵嚷的环境里,季秋迷迷糊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声,一样东西砸在她手边。
季秋被这个声音震醒,揉着惺忪的眼睛抬起脸,模糊的视线里出现路时予的脸,他站在开着的窗户外面,似乎说了句话。
季秋刚睡醒,意识都没清,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隔着几个座位的周瑶恰好撞见了这一幕,视线停了停,蒋琳琳问:“怎么了?”
“你看那边。”周瑶轻一扬下巴。
顺着目光,蒋琳琳看过去的时候路时予已经走了,季秋一个人坐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她怎么了?”蒋琳琳问。
周瑶倨傲地收回视线,“路时予给了她一套卷子。”
“路时予?给她?”蒋琳琳不相信,“不可能吧,就凭她?”
周瑶像没听到她的话一样,视线再次转向季秋的方向,嘴角轻蔑勾着,轻哼了声:“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仗着跟简初叶关系好,也不过是陪衬的绿叶。”
但心里的那些嫉妒却排山倒海,要涌出来一般。
因为周瑶清楚,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入得了简初叶他们那个圈子的。
对那边发生的事季秋完全不知,低头看着桌子上的数学习题卷。
忽然的,一瞬间醒神了,反应过来刚才路时予说的话是——
“勾的题目做完,明天拿给我。”
心砰砰砰的跳,季秋望向窗外他离开的方向,半天没回神。
注:“我这一生在众多耻辱中度过。”——《人间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