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世彼岸（YF）》芥末子

19、第十九章

　　幸村找了不二多久？一日？一月？一年？错！幸村找了不二整整三年。在这三年间，不二拿着随他一起沦落过来的木屐去了可以让他回到原来生活的曾经像块腊肉挂在此的洞口，探着身子往这深不见底又黑漆抹乌让人毛骨悚然的洞中一看，这一看让不二觉得万分悲壮。他不二周助就算死，也应该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可若是就这样跳下去，万一那个万一，没摔回去反而摔在石头泥巴上就算不死也即将要死了。
　　于是不二思量再三觉得不划算，便又退了回来，对着黑洞摇头叹气：“还是等哪天让龙崎送我回去吧。”
　　继此行之后，为了谋生，不二在不晓得什么城镇里随便找了一家他看得过眼的酒楼兼客栈死缠着老板要打工挣一些银子。老板见他生得俊秀，又彬彬有礼，便一时心动收留了他，让他在前堂招呼客人。
　　本来不二还觉得新鲜忙前忙后快活得不得了，来这里的客人也渐渐多起来，美的丑的胖的瘦的都冲着不二笑眯眯的脸，为了能吃上他端来的饭菜。可是不二的新鲜却随着这群人的到来越发的减少直至为零。他不二周助累啊，疲惫啊，整日整日跑来跑去让他身心受损啊。
　　而就在不二周助义愤填膺欲撒手走人却又觉得这里待遇还算不错走了不划算而一直处于矛盾斗争的情况之时，店里来了位自认才华横溢满腹经纶饱读诗书却逢考必落榜勉勉强强当上秀才家境不咋不咋的男子，见不二端了盘贵妃醉鸡从后院厨房走来，便站起身，一甩手中的旧折扇自以为风流倜傥，看着不二笑得慈悲为怀吟吟而道：“这位公子，我今日见你一时灵感涌现，不如我作一首诗送给你如何？”
　　不二也懒得看他，走到与他邻桌的小姑娘面前放下贵妃醉鸡敷衍应了一声。
　　秀才合上这扇往手中一敲，吟道：“远看像只鸡，近看像只鸡，仔细再一看，果然是只鸡。此鸡真风骚，脱衣便裸跑，全身香蕉黄，不带一根毛。”说完便对不二拱手连说了两句献丑。
　　不二低头看一眼自己穿的这身黄色衫子，又抬起头来看着秀才慈眉善目地笑道：“公子，你也是让我灵光乍现，非得做一首诗来回送给你。”
　　秀才受宠若惊：“公子请。”
　　不二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远看像个人，近看像个人，仔细再一看，原来不是人。此人脑不好，头被门夹了，过冬扇扇子，纯属人有包。”
　　秀才气得手抖，指着不二你了半天没你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不二顺手拿起桌上的贵妃醉鸡腿放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嚼边又道：“我知道自己心地太好太善良，从不懂得如何骂别人。”不二一愣，竟想起从前骂幸村混账王八蛋。
　　幸村精市果然是个混账王八蛋。
　　不二面前的小姑娘一瘪嘴，泪眼婆娑的望着不二，说道：“那是我的鸡腿。”
　　不二缓过神来看一眼手里的鸡腿，便将它又放回了盘中，勉强还算微笑道：“对不起。不过我只咬了一口，剩下的你就凑合着吃吧。”
　　小姑娘一头扎进母亲的怀里哭得伤伤心心。
　　同为打工挣钱的杏在一旁看了不二的脸皱着眉头。他没有笑他没有笑他心里绝对没有笑。
　　最终此事在老板让厨房补了一只鸡腿给小姑娘而结束。不二也并未受到什么惩罚，只是被老板从堂前调到了幕后，给厨房里的厨子火婆帮帮小忙，切切菜洗洗碗。火婆见他白白嫩嫩细细又腻腻切起菜来却纯熟得要命，便无限感叹如今竟还有如此下得厨房入得厅堂的少爷。不过不二也只能切切菜洗洗碗，要是让他掌厨，那便是第一口下去，人死了，第二口下去，人又活了。
　　而就是这样的不二，却当真让他有了机会掌厨。
　　话说这日，厨子因昨夜撞见和他同乡出来挣钱才遇上一遇便情投意合准备来年底成婚的女子同另一个男人在街上拉拉扯扯神色暧昧不说，还在他眼皮子底下一起进了一座宅子，于是他便觉得自己窝囊啊，委屈啊，落寞啊，没脸见乡亲父老啊，一个人冲到酒馆喝得烂醉被人用板车拉回来，导致他一直在房中昏睡。
　　而又在火婆的强烈推荐下，老板勉为其难将信将疑让不二做了掌厨。不二举着大勺子看着，看着，抓了一把白菜便扔进锅里。这是他不二周助生平第一次做菜，本来他打算将此第一次交给幸村的，如今看来，除非要这道糖醋白菜的人是幸村，不然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这第一道菜还算是能入口，吃的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是第二道菜却是一貌似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汉要的水晶蹄髈。
　　从厨房里端出的却是一盘已然看不出原材料为何物的东西，黑的，还在发亮。
　　大汉指着盘里的东西火冒三丈：“掌柜的，你这是什么东西！”
　　老板带着掌柜的一起过来，见了盘里的东西怔了一下，撩起袖子抹抹额前的汗道：“客官您稍等，我这就叫厨子过来。杏，去吧不二叫来。”
　　不二跟着杏来到大汉面前，道：“这位客官，您有什么事？”
　　大汉拿起一只筷子用力敲打盘子的边沿，边敲边道：“我要的是水晶蹄髈，你做的这是什么狗屁东西！”
　　不二看一眼盘里的东西笑道：“这就是水晶蹄髈。”
　　“放你八倍儿祖宗的屁！这东西它能叫水晶蹄髈？”
　　不二继续笑道：“知道水晶蹄髈为什么要叫水晶蹄髈吗？”
　　“管那么多，好吃就行！”
　　“那您就是不知道吧？好吧，那我来告诉您，水晶蹄髈之所以会叫水晶蹄髈是因为它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您看这蹄髈，它晶莹吗？”
　　大汉看了看，点点头：“晶莹。”
　　“它剔透吗？”
　　大汉再看了看，艰难的点点头：“剔透。”
　　“这不就对了，所以它就是水晶蹄髈啊。”
　　“没见过有这么黑的水晶蹄髈。”
　　“您知道水晶都有些什么颜色吗？”
　　“红的，蓝的，紫的，黑的，我就记得这几种。”
　　“对了，就算它是黑的，它也照样是水晶蹄髈。为什么呢？因为做这道菜的时候，我脑子里面想的，就是黑水晶。”
　　老板咽口水：“……”
　　掌柜的抹冷汗：“……”
　　大汉把筷子往桌上一扔，愤然起身：“这饭老子不吃了！”
　　不二微笑着欠了欠身：“客官您慢走，下次给您做蓝色水晶蹄髈。”
　　经历了这一场，终因大汉愤然离去老板分文未进进而扣了不二相应的工钱而剧终，倒也相安无事。不二继续回到厨房做他的掌厨。老板掌柜的却是立刻奔去真正厨子的房里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厨子翻个身又睡了。老板掌柜只得回到大堂看看是否又有哪位客官的菜出了问题。
　　一商人点了一份狮子头，等了半天终于上菜了。商人拿着筷子往肉丸子上一戳，没反应，再一戳，还是没反应。于是放下筷子叫来了老板。杏一见这情况，便没等老板叫她就到厨房找来了不二。
　　不二颇有些不耐烦了，一脸随便你怎么样的看着商人，道：“客官，您又有什么事？”
　　商人拿起筷子戳给不二看：“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什么，我要的是狮子头而不是红色金刚弹！”
　　不二顿时倍感佩服的拍手鼓掌，道：“客官，您真是太会取名字了。好，就这么决定了,这道菜从此以后就叫红色金刚弹！”
　　“我不是来这里给你的菜取名字的，你只用告诉我为什么这丸子这么硬！”
　　“这就说来话长了。”不二拉出凳子坐下，又调整了与桌子的距离，才说道：“客官，您知道这狮子头是用什么做的吗？”
　　“猪肉。”
　　不二点点头继续说：“之所以这盘狮子头会这么硬，不是您的错，也不是我的错，更不是老板的错，而是养猪人的错。是他非要把这头猪养得这么结实浑身长满肌肉……啊，对不起，我忘了您不懂什么是肌肉。总之就是这头猪它太结实了。不过说起来呢，我也是有错的，我不应用这么结实的猪肉给您做狮子头。”
　　商人被不二说得有些晕了，边摆手边说：“我现在不和你讨论肉质问题了。你现在要给我解释你为什么要放这么多辣椒！”
　　“您先让我喝口茶。”不二拿起桌上的茶杯就着商人的茶水倒满一杯细细喝完，放下杯子才道：“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我为什么要放这么多辣椒。您知道这狮子头还有一个名字叫什么吗？”
　　“四喜丸子。”
　　“对，那四喜丸子是什么颜色呢？”
　　“红的。”
　　“答对了，它就是红的。辣椒是什么颜色呢？”
　　“红的。”
　　“没错，辣椒也是红的。所以我就放了很多辣椒在里面。越多就越红，越红才越喜嘛，四喜四喜，那是喜上加喜再加喜了又喜。我加这么多辣椒也是为了衬托出它的喜。请看这丸子，您觉得它喜吗？”
　　杏曲了食指轻轻点点不二的肩：“四喜丸子是不放辣椒的。”
　　不二干咳两声，说了句我还有事，便起身直径往厨房走。
　　老板欲哭无泪：“……”
　　经此一事，老板再不敢让不二掌厨了。杏自告奋勇做起了掌厨，不二便搬了根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洗青菜，工钱又被扣。
　　没在此做多久，不二便又离开了这个城镇，只是杏也和他一起走了。不二不是偶尔会想起幸村，而是几乎每时每刻都会想起，吃饭想，睡觉想，走路想，上厕所想，就连和别人说话时也在想。不二得病了，很严重的病，杏告诉他这叫心病。
　　心病是什么？是满腔情凄意切惹得肝肠寸断哀毁骨立终日泣不成声怨天尤人直至郁郁而终？还是从早到晚颓然自废自暴自弃无心向上徘徊在绝望与无望的边缘木然等死？
　　皇宫里首席金牌老御医边喝着宫女倒满的女儿红边如是这般说：“愚蠢的人们啊，心病的定义如此简单，那便是心生了病。”已然喝醉。
　　这后来，不二去了某个大户人家里做家丁，杏便给老爷新娶的六夫人当丫鬟。一开始还过得不错，有吃的有住的还有工钱拿。虽然这工钱辗转几人到不二手里的时候已经所剩无几，虽然吃的是主子们剩下的，虽然住的是发了霉的杂货屋子。
　　直到老爷新娶的六夫人瞧见了不二粗布衣裳下葱一样白皙娇嫩的脸，秋波暗送被三夫人当场看见添油加醋地告诉了老爷，不二便被安上莫须有的偷盗之罪，哐当一声关进县衙的牢房。狱中老大思想古板觉得新来的就要被教训往后才会听话，于是随便派了个手下故意挑起事端将不二狠狠揍了一顿。
　　不二蓬头垢面身负重伤瘫坐在牢房角落里，暗暗叹气。生活啊生活，不坎坷就不是生活。
　　就在杏当真偷了六夫人的首饰变卖成银两贿赂给县老爷从狱中救出不二的前一夜，那个喜好男风的狱卒将不二拖到牢房的死角，动手便要扒不二的裤子。不二用力将后脑撞向地面，狱卒听得一愣，这才终于放过了他。
　　只是这一路，他不二周助走得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