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开封》端木湉

4、布衣庙堂

　　四、布衣庙堂
　　晨时醒来看到目录页最新的章节为牡丹倾城。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一点也不惊讶，反倒是在暗戳戳地期待这故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态度和选择又是否会影响它的推进。
　　书带回来一周的时间了，一直没来得及翻看。我把书签留在桌上，将书带到了办公室，准备不忙的时候消遣。
　　今日的办公室有着好闻的香气，刚出电梯我就闻到了，好像是糕点的味道。很清甜，余味绕肠，想必定是入口回甘。而且这味道，是城东糕点铺子的手艺！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白居易的这首诗非常精辟地形容了糕点的美味。月光皎洁，嚼月的味道又是怎样的呢？淡而不寡，甜而不腻。每个人桌上都摆了两块白皮酥饼，白皮薄且晶莹，层层叠叠又觉软糯，盖着红色的戳，传统味十足。琢羽笑着：“江桐你来啦，快来尝尝，我今早去买的，刚做出来的，我已经吃了两块了，很好吃。”
　　“你专门早起去买的？我超喜欢吃这家的点心。”我赶紧放下包，捏起一块，稍微歪头咬下去，右手支在下巴附近接着掉下来的渣儿。
　　“还行也不算早，上次你给我讲这家的点心好吃我一直惦记着，昨晚突然兴致来了就好馋，定了个早早的闹钟跑去买。果然早晨都不挤，店里就老板一个人。”
　　“他们家一直也不要排队，你今天去那个老板穿的什么？”我一边吃一边说。
　　“穿的长衫，是那种青灰色的。结账还是用的算盘。感觉很古风，古风这个词不合适，特别像是古代的道士，也不对，反正就是有种仙风道骨但是感觉又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那种感觉。和我印象里围着沾满油的围裙的面点师一点也不一样。”
　　“是吧是吧。我就很羡慕他的生活啊，感觉很出尘，但是又入世。总觉得他是那种喜欢清静，享受生活的人。落后于这个时代，但就是很清明通透。”
　　“你对他了解这么多？”
　　“没有，就是一种感觉。”我吃完一块儿，扬起下巴把右手手掌里的白皮渣儿倒进嘴里。拍了拍手坐在座位前，另一块还躺在桌上。

　　时间尚早，晚点再遴选稿件也来得及，我打开了那本书。

　　天祐四年，朱全忠逼唐哀帝李柷禅位，改国号梁，是为梁太祖，改元开平，定都于开封。唐朝灭亡，立国共290年。至此，李唐王朝对中国的统治宣告结束，中国从此进入了另一个分裂时期——五代十国。
　　唐朝后期，由于北方的连年战乱，致使土地荒芜，人口稀少；而相对比较稳定的南方，逐渐成为唐朝的经济中心。与北方不同的是，在南方经济中手工业有了更加重要的地位。中唐以后的手工业，是在前代的生产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以造船、铸造、丝织业而言，在技术上都超越了初唐，并且随着手工业的进步与提高，使商业贸易也得到了蓬勃发展。
　　晚唐涌现了一批杰出的文人，其中以杜牧、李商隐最为出名，世称小李杜。这些文人不仅描绘了唐朝的兴盛，同时也怀古伤今，关心历史的兴盛衰亡，反映了时代复杂的社会现实。

　　这本书的每个章节都先阐述历史，然后溯源，通过历史事件的串联探寻导致这样结果的原因，抽丝剥茧，寻找最初的隐患、祸根。
　　序章中有这样一段话：一切结局早在最初就埋下了种子，你做了怎样的选择，就走向了那条岔路。其余种种，都由不得自己。世道如此，却不是人人都敢为天下先。你勇敢或者是退缩，影响不了历史的进程，只影响你自己的命运。
　　这话说得很好，有人选择随性为之，就有人会选择和这命运斗一斗。结局如何受着便是，反正最后的路都是通向死亡的。只不过这两种选择我都不羡慕，唯独想要旁观这世界，可惜次次都抽不出来。

　　“唐文载官至节度使，既有土地，又有人民、甲兵和财富。在藩镇割据北宋实则内忧外患之际，他投机搜刮民脂，假公济私，广为聚敛，拥有土地五十万亩。他还热衷于大兴土木，皇上御赐的宅院，为了扩建拆除周边百姓的房屋，院内亭台水榭无一不有，奢华至极。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不惜制造假账，领取双倍俸禄，贪婪无耻。他手段狠辣，对待无辜百姓弑杀不止，对上曲意逢迎，谄媚奉承，简直就是上天的败类！”
　　杜兴声调愈发高了起来速度也在加快，横眉竖目，愤慨至极。胸膛起伏，话重处砸了自己的扁担一拳，那扁担颤了几颤，刻着的杜兴二字越发灼热。
　　“我发现他占的许多田地并没有地契，想来是抢占百姓房屋时没能获得；还有他的账目，做的并不是天衣无缝，深查下去绝对有问题，他们家日常的支出仅靠正常的俸禄是绝不允许的。但是他不仅贪，他还贿，盘根错节牵连甚广难以揪出。那些受他好处的人自然护他，但凡有利可得就不会咬他。百姓们深受其苦但人微言轻，证词根本做不得数的。你瞧这路上看起来车水马龙，经济富庶，你再看那些官兵哪里像是在巡防，分明就是出街散步。不在此处就在别处，不知道哪家交不起赋税就被抄了家，而我呢，我现在什么也不能做！”
　　“我是为了救我的妻女才甘愿被栽赃被罢官，但就算不为了她们我也无能为力，查清了有什么好的，给自己徒增烦恼，我根本就没能力将他绳之以法。”
　　不同于刚才的言辞令色，他神色又黯淡了下去。
　　太无力了。
　　“杜大哥，或许我能帮帮你。我先去会会这个唐家我们再做考虑。还有你的妻女，你知道怎么才能找到上官稚吗？”
　　“你能帮我？你怎么帮我。唐家势力庞大，你又不是官场的人，何况，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
　　“什么规则？”
　　“弱肉强食。”
　　“但至少一试，我不是官场的人，但我是这里唯一不同的人吧，更是个局外人。”
　　“那，上官稚的行踪我不清楚，但是有个细节，她衣服上的暗纹是牡丹。”
　　牡丹......

　　林府满园牡丹。
　　终于在几天后林府附近寻到上官稚。据统计，《清明上河图》一共绘了1643人，牲畜208头，比《三国演义》《红楼梦》等任何一部描绘的人物都要多。能从这浩瀚的画卷上找到她属实不易。
　　我将牡丹书签置于她面前，只一挑，她就离开桌面站在书签上，我托着她和我视线相平的高度。果然衣服的暗纹是牡丹，我想。
　　“说说吧，怎么回事。”
　　“说什么？”她的表情高傲，还带着轻蔑，目光依旧是深不见底。
　　“为什么给我书签，还有你这将人送入不同朝代的能力。”我单刀直入。
　　“有意思，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她完全没有了上次带些怯懦的神色。
　　“难道你不想离开这书签吗？不想摆脱这被光控制的生活？”
　　“告诉你就有用吗？你以为你是自由的？大家都一样，被束缚的方法不同罢了。再说了，你以为我有离开的机会吗？我没有。”
　　“上次我说过，只要开始，总有一条路是通往正确方向的。现在我依然坚定这句话。”
　　“可终点只有一处。所有的路目的地都是通向死亡，并无分别。”
　　“看来你对死亡看得很淡。”
　　“看淡？我是看透！我就是从死亡走出来的！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我告诉你，只有活着才有资格谈死亡。”
　　“都说向死而生，在我看来，只有死过的人才有资格谈活着，还有怎么好好地活。”
　　“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机会。我父亲，他有这个机会吗？有人给他这个机会吗？还有我别的家人，他们都没有了！是，我父亲是贪官，可他是为了百姓而贪。他拉拢别的官员，他收礼也行贿，可他自己是清白的，家里几亩薄田几千卷书而已。他贪的钱全都用于赈灾，用于救济百姓了！哪里有什么清官，根本就不存在两袖清风！他凭什么就要被惩治，还有我全家几十口人的性命！”
　　“所以，你觉得杜兴想要治罪唐文载错了。”
　　“对！我就是想要让这些人也体会一下家人消失的滋味。后来我发现我享受这种感觉，操纵人的命运，改变人的命运，将一切踩在脚下。是不是很痛快。”
　　“那为什么是杜兴？”
　　“我只记得，我全家被杀害的那天，园里盛开着大片鲜红的牡丹花。后来我发现林府的满园牡丹和我记忆里的太像了，便常来看看。然后我遇见了苏蔚，杜兴的妻子，她来给林小姐问诊。我父亲生前和唐文载有往来，他待我父亲极好，待我们这些晚辈也亲和。杜兴他只是恰巧而已。他一向自负，文臣傲骨，果然想要寻唐文载的错处，我偏偏不给他这个机会。”
　　“这枚书签与光无关。”
　　“不是光，是暗渡坊。”她笑了，随即化成红烟落入书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