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董大

80、第 80 章

　　“老牛这段时间养得还不错，比我刚醒来那会儿好多了。”招娣回想着刚刚见到老牛的情况，笑道，“当时我都不敢认他了，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整个人无精打采感觉一点精气神都没了。刚刚见他倒是恢复了七八分了，只那背还有点驼。”

　　“人就得忙起来才行，那段时间他整个人死气沉沉待在家里不出门，自然就老相。后来搬去跟小牛他们住，我就死命使唤他，一天让他去买十回东西，强迫他出去跟人交流，慢慢地就好多了。”亚楠略带着些得意告诉招娣她的办法，“不过那驼背是改不过来了。”

　　招娣失笑：“这些旁门左道的办法你最精通。”

　　“主要还是因为我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当初要不是你和艾珍陪着我，说不定这会儿我坟头的草都已经长了好几茬了。”亚楠轻轻叹了声，突然便不说话了。

　　气氛突然就伤感起来，招娣出了会儿神，问：“艾珍走的时候安详吗？”

　　“就像睡着了一样。”亚楠的思绪飘散开来，轻轻道，“我去看她，她睡在水晶棺材里面，面容安详，好像叫她一声就会醒过来一样。可是，就算小牛和老牛再怎么哭，我再怎么喊她，她也没有再理过我们。后来我跟着小牛他们去殡仪馆送她，看着她被搬进纸棺材，然后送进焚烧炉，仿佛一场梦，还是昨天做的这场梦……”

　　招娣侧过身去想抱抱她，两个失去了共同的最好的朋友的人，只能抱团取暖。

　　过了一会儿，亚楠将她扶正，抽了张纸巾掖了掖眼角，强笑道：“瞧我，干嘛说这些给你听，都是过去的事了。小牛是个孝顺的，给艾珍买了墓地，墓园下面就是一个水库，风景很好。艾珍要强了一辈子，也操劳了一辈子，终于可以好好歇歇啦！”

　　“是啊，艾珍什么都好，我总以为这样的好人，就算不长命百岁，至少也该有个善终，没想到竟会遇到这样的意外，老天爷真是不开眼啊！”招娣愤愤，又颓然。

　　“这都是命，该认命就得认。”亚楠低声叨叨：“就像十几年前，我怎么会想到自己会孤独终老；就像你刚刚被调到校办厂时谁会想到你终有一天竟然能富甲一方；就像现在，谁又能想到……”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悄不可闻。

　　招娣默然。她的身体出事前，她绝不会认同这种悲观的宿命论，她的一生就是在同可能滑入深渊的命运作斗争的一生，她不敢说赢，但是至少她没有输。但这场大病下来，她深刻地感受到了力不从心。当自己躺在床上不能自主上厕所的时候，当她跟人聊着聊着不知不觉睡过去的时候，当看着别人都在争分夺秒地奋斗而自己只能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她才明白“人定胜天”对于“人”的要求有多高，而她如今，似乎已毫无胜算。

　　“不，艾珍虽然去了，但是她的心愿也达成了，我相信她走的时候并没有什么遗憾。”招娣想了想，努力说服亚楠，也是说服自己：“人终有一死，但只要没有留下遗憾，这辈子也就值了！”

　　亚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两人沉默了片刻，亚楠才重新开口，却是换了话题，显然是不想让这种悲伤的气氛继续而努力地找话题：“昨天彤彤产检，小牛工作忙，我和老牛陪她去的，所以就没去接你出院。”

　　“咱俩之间还需要这般客气干嘛，你先顾着彤彤那边是对的。她还好的吧？”招娣关切问道。

　　亚楠摇摇头：“身体上是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越发沉默，可以一整天一个人呆着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我也跟小牛讲过，让他多陪陪彤彤，但是他压力也大的，一家人的经济重担都在他身上，如今是越发努力了，几乎天天都要加班到很晚。我每天在他们那边吃完晚饭回家，就这样基本上一个星期都不一定能在晚饭桌上见着小牛一次。这也是让我担心的地方，我听说现在的孕产妇很容易得抑郁症，我很怕彤彤也中招。”

　　“这样可不行！”招娣关切问，“小牛那边的经济压力很大么？”

　　“要说大也大，要说不大也不大。他们主要还有房贷要还，如果不生孩子的话倒也还算轻松。现在彤彤休了病假在家，只能拿基本工资的80%，孩子又眼见着马上要出生，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老牛让他别急，他和招娣原本就有些积蓄，艾珍的事又赔了不少钱，他也有退休工资可以补贴他们，短期内钱不是问题。不过小牛倔强，不愿意啃老。唉，这俩孩子！”说到最后，亚楠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是好孩子，就是这么苦着自己让我们当长辈的更心疼。”招娣也跟着叹了口气。想了想道：“回头我让珊珊买些婴儿用的东西给彤彤送过去，顺便也开解开解她。很多时候我们长辈说的话她们听不进去，想来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同龄人之间应该会有共同话题可聊。”等孩子生下来再送一笔礼金缓解一下这对小夫妻的窘况。这夫妻俩都是靠谱的人，招娣不担心他们的未来，就怕他们短期内把自己绷得太紧再出点别的事。

　　“这样好。我虽然想开解她，可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到底我不过是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阿姨。”亚楠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有个同辈的女孩子说说话总归比她一个人闷着好。”

　　“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要是艾珍知道你为小牛和彤彤做的这一切，不知会有多么感激你。你可别妄自菲薄。”招娣赶紧安慰了一句，“说起来倒是我，只会给你们拖后腿，总是要你们照顾我，我实在太惭愧了！”

　　亚楠突然笑出声来，轻轻拍了招娣肩膀一下：“今天咱俩这是怎么了？是开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大会吗？可赶紧打住吧！”

　　招娣也笑了：“不说这个了。亚楠，你啥时候再给我做一次皮蛋瘦肉粥呗！小牧做得总不如你做的地道，我可想得馋死了。”又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牧鑫兰告了饶：“小牧我实话实说你可别生气呀！”

　　牧鑫兰笑道：“怎么会？我还巴不得有机会可以跟程姨学两招呢！黄总您这是给我制造机会吧？我可太感谢您了！”

　　“我还没答应呢！”亚楠撇撇嘴不满道：“小丫头你可得想想清楚，到底该首先谢谢谁才对呀？想偷师我竟然不先谢谢我，而是去谢你们黄总馋嘴的人，本末倒置了吧？”

　　“还不赶紧跟你程姨陪个罪讨个饶？她要是真的一个不高兴不肯教你的话我可也一点办法都没有！”招娣笑着看戏，顺便加了把柴火。

　　“这样么？那我要是没机会学会程姨的手艺的话，以后黄总你也不能随时都吃到你想吃的皮蛋瘦肉粥咯！”牧鑫兰一反以往的顺从，竟然反过来开招娣的玩笑。

　　“哎哟，这小丫头现在不得了了呀！招娣，你看看她都敢威胁你了，啧啧啧，今后你惨啰！”亚楠乐呵呵地当面挑拨离间，毫不客气。

　　“你才发现吗？你不知道，她和她哥现在管我管得可紧了，我去哪里都得经过他们的批准。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复健，什么时候吃饭，都给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一刻都错不了。今儿要不是为了去祭奠艾珍，我差点儿没法出门。你能见到我，还得谢谢她宽容呢！”招娣现在是见个人就要倒一番苦水博取同情。说着说着又挤兑亚楠：“你可得好好拍拍这丫头的马屁，不然以后说不定连见着我的机会都没有！”

　　亚楠翻了个白眼：“谁稀罕见你呀！脸上的皱纹都快开成菊花了，还以为自己是以前那个绝世大美女哪！”

　　这话怼得招娣来了气：“我这是因为突然瘦了太多，等我养两天你再看。再说，我再怎么难看也有男人要，你倒是找个男人呀！”

　　亚楠朝她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这下招娣心里才舒爽些许，又继续道：“不是我说你，你男人也走了这么久了，你该找个合适的了。咱这个年纪也不图人什么，钱啊房子啊这些身外之物咱都有，就图有个伴不寂寞，有个什么小毛小病也能互相照应一下，你说是不是？”

　　亚楠不接话。

　　招娣又继续：“艾珍走之前也跟我讨论过你的事，我们都盼着你能再走一步呢！你那男人虽好，但谁让他走得早呢？没道理要你一直守到死吧？反正你该给他们做的法事都还是做着，但是活人还是不能被……”

　　“你有完没完呀！这一场病怎么就把你生生逼成一个媒婆了？”招娣话还没说完，亚楠开口截住了她的话头：“行了行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可给自己留点形象吧，这车上可还有别人在呢，别把你高冷的腹黑总裁人设给全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