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
-
虽说陆焉行好歹也就读于国内顶尖舞蹈学院,但他的专业却是古典舞,进入公司参与集训改跳现代舞后经常会出现柔韧有余、力度不足的专业弊病。而新星娱乐这类小公司培养重心又全放在演员部,对培养偶像这方面几乎是放任自流,请的老师虽说还过得去,但也没有非常用心的对他们进行管教,甚至可以说,在他进公司这两年来,周围的人包括自己,全是在自己摸索。
有的人悟性高,自学能力强,经老师稍一点拨便突飞猛进,但陆焉行从来都不属于这种人,这是天赋上的差距,尽管他还算努力,起早贪黑地从基本功进行练起,却也未能达成笨鸟先飞那样的好事。
以前在公司,陆焉行有一个同期好友,算是一起从学校被公司哄骗来的,公司看上了他的资质,觉得必能成才,因此没过多久便把他送往H国做训练生。临行前陆焉行去送他,在机场轰隆隆的背景音中,他却清晰地听到他说:“焉行,很多事有些人适合,有些人不适合,人生只是一个不断找到适合自己的位置的过程,它从来就不是闭眼一条道走到黑的。”
他看出了他的犹豫,他的怀疑,他的诸多痛苦和不甘。
“我们来年再会。”
巨大的机场落地窗下,夕阳将陆焉行的影子映出形单影只的落寞,他抬头去看那碧空苍穹几万里层云,什么也没有,只有飞机尾气留下的狭长白色痕迹,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想关于自己人生的选择是否正确,也是第一次想要退缩。
当初懵懵懂懂和公司签了五年的合约,这时候要和公司解约恐怕要付高额的解约费,陆焉行家虽不是什么顶级富豪,但父母生意做得很大,名下也好几家公司,这些解约费还是能掏的出来。只是陆父陆母觉得儿子一路辛辛苦苦考入国内顶尖专业院校读书,又签了公司,眼看就要功成名就走上人生巅峰,这时候突然提出说不想再走下去了,实在是不能接受,他们觉得临阵脱逃是懦夫的行为,不是他们陆家人的做派。尤其是陆父,他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儿子的性格,直接将其归因于陆焉行好吃懒做、不思进取上,如今说要解约跑路是在为自己的懒和不吃苦找借口,饶是陆焉行废了三寸不烂之舌与其解释周旋,陆父也充耳不闻,只当他孩子心性,心思多变,多半是临时起意,怎么也不愿意掏这些钱,陆焉行最后只得作罢。
一晃便到了现在。
按理说赵预九点录制,应当早早便结束了,孰料待他们在餐厅吃饭时他才姗姗来迟,一言不发地坐在陆焉行和白臻对面,满脸写着不高兴。
陈嘉原有点奇怪,赵预的脾气算是再好不过,居然还有人能把他惹毛,便好奇地凑过去打听。
赵预“啪”地一声将筷子摔在桌上上,脸颊微鼓,咬牙切齿道:“再别提了,碰到一个神经病。”
原来赵预赶到影棚时,前面人还没有结束,他就干脆坐在外面,从旁边找了本杂志边看边等,一遍都翻完了也不见有人通知他进去,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节目组把他给忘了。一看表已经快九点四十了,赵预心下有点着急,急忙上前去问,还没等碰到录制间的门把手便被人给拦下了,那人毫不留情地钳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米九的大个,堪堪到他脖颈的身高差唬得赵预一时有些愣,什么时候选秀节目还需要雇保镖了?他换成另一只手去开门:“这位大哥,我是九点那批录制的选手,你看这都好半天了也不见有人来叫我,可能是节目组把我给弄忘了,我进去问一下……”
话音未落,那人出手似电,又钳住了他的另一只手,低声道:“下一个是我,别插队,知不知道什么叫公共秩序?”
原来还是个选手。长这么大,赵预一直自诩是个遵守社会秩序,很有公德心的五好公民,居然在这个当口被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人教训,还栽赃自己插队,那他可就不依了。赵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还是尽可能好声好气地给他解释:“不是,我没想插队,我真的只是问一下!”
那人扬着头,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你说什么我不听的臭脸,任赵预再怎么说就是不松手,铁了心认定他就是编了个理由想插队,后进来的选手看他俩这架势还以为是在吵架,也都自觉选择远离战火,明哲保身。
最终到底还是赵预败下阵来,他口干舌燥地调整呼吸,听到他不再聒噪,那人才肯屈尊降贵地低头看他,乌黑的瞳孔里写满了“闹够了没”。对上那颇具讽刺意味的眼神,赵预化愤怒为力量,抬起脚狠狠地在他小腿上踹了一脚,这一脚实打实的使了劲,定叫他痛得跳脚。那人一时松懈果然也松了手,却一声都没哼出来,只吃惊地张了张嘴,倒是有旁观者替他吃痛地“嘶”了一声,顺便评判了一下赵预的动作:“长得好乖巧可爱,没想到出脚这么快、准、狠,看走眼了,原来是个狠人。
赵预也有些奇了,看不出来这家伙还挺耐打,长得高吃得壮果然还是有几分优势的,遑论战斗力如何,扛打绝对是第一流的。录制间内听到他们这悉悉索索的动静,导播不耐烦地从里面打开门:“哎!正录着呢,你们闹什么闹,怎么这么没秩序?”
赵预眼泪汪汪的看着他,导播看他这样先是一愣,视线往下一扫看到他腰间贴着的名牌,面上的不耐烦瞬间变成了歉疚:“诶呀,原来是你,真不好意思,刚才居然忘了叫你,这个马上就结束了,那你先进来。”
关上门的刹那,那人看见赵预展露出一个极得意的微笑,缓慢而清醒地吐出三个字来:“神经病。”
“……”
听他说完,其余三人皆是哈哈大笑,白臻还给赵预精彩绝伦的反击比了一个大拇指,这人真的是神仙难救的憨憨,居然还是参赛的选手,也不知按他这情商能留到第几轮。
午餐时间便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由于明天便是正式录制的第一天,因此几乎是午休时间刚过,选管们便挨家挨户地开始收手机了,赵预称之为“收破烂的”。
“你们不觉得很像吗?收废品的走街串巷时也会放‘收旧手机,旧手机换菜刀……’什么的,简直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陆焉行有时候真羡慕赵预得天独厚的化悲愤为幽默的能力,他实在是笑不出来,默默地将自己唯一的手机投入到选管手里好似无底洞般的小筐内,白臻、陈嘉原也依次上交。
轮到赵预时,他平静地将自己的手机放进筐里,选管却仍不离开,依旧死死地盯着他,赵预有点心虚,弱弱地问:“怎……怎么了?”
“还有。”选管努了努下巴。
赵预欲哭无泪地摊开手:“真没了呀。”话音未落,选管便作势要去开他的行李箱,他三步并作一步冲上前去,挡在自己的行李箱前摆出慷慨就义的样子:“你们无权侵犯选手的隐私!”在选管无语的目光中,他慢慢蹲下来:“我……我自己取。”
一个,两个……沉重的声音响起,选管看看自己怀里的小筐,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他们宿舍。几乎是关门声响起的瞬间,赵预松了一口气,喜滋滋地从枕头下摸出两部手机,递出一部给他们:“幸亏我早有准备,鸡蛋果然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你们谁还没有手机,这个先给你们用吧。”
白臻和陈嘉原分别又掏出了一部示意自己也早有准备,只有陆焉行在赵预怜爱的目光中接下了这部Iphone,赵预语气带着股浓浓的贱意:“爱卿,接下了朕的赏赐,还不快点谢恩。”
“你要是刚才的演技能有现在一半好,也不至于被搜刮的只剩两部手机。”陆焉行刚找出湿巾正在擦拭,闻言委实有点无语,这手机他现在能不要了吗?
赵预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着镜子一照再照:“有吗?我这怎么看都是奥斯卡影帝的脸啊。”
其余三人对着他不由自主地翻了个白眼。
月光如水透过窗纱飘洒进屋内,落下朦朦胧胧的魅影,正映在屋中那人脸上,此时安静的睡颜令他平素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温柔,也比清醒时的他削弱了几分冷峭的气质。他却丝毫没有被这光影打扰,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睡梦中,阖着的眼眸羽睫微颤,眼皮下转动的眼珠也昭示着他此刻并不安宁的心绪。
梦里的窗外是熙熙攘攘的街,眼前是整面墙的落地大镜子,清晰地映出他瘦弱且卑怯的身影,尽管音响的背景音放的极响,但仍止不住那些责训的话一字不落的钻进他的耳朵里,扰得人心烦,也莫名地酸涩。
他抬起头来,正对上镜中自己熟悉的容颜,这张脸有着极英气的浓眉和灵动的双眼,苍白的脸色衬着鼻尖那颗痣更加显眼,只是还没有长开,比如今多了几分稚气和圆润,黝黑的瞳孔中还存着一派天真,留着教务处老师们最喜欢的毛寸,这是16岁的林州泽,或许那个时候,他还不叫这个名字。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老师抬手一看表,到时间了:“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临到决胜的关键时期你不争气,人生吃苦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窗外绰约的灯火逐渐照进漆黑一片的室内,林州泽没有开灯,他就那样抱着双膝靠坐在墙角,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有如海浪层叠涌来,这个城市的灯火总是亮得这样早,星星点点缀连成片,像是生怕有晚归的旅人迷了路。
他也算是其中一个吗?
“咚咚”传来两声敲门声,有人轻轻推开门,探头探脑地环顾屋内,待看到呆坐着的林州泽时松了一口气,小跑着过来,顺便按亮了他们头顶的灯。
来人看起来比林州泽年岁更小,但却浑身透露着人小鬼大的机灵,窄窄又弧度恰好的双眼皮衬着一双眼波流转的桃花眼,薄唇微弯,一张圆脸下颌尖尖,两颊却有着未褪去的婴儿肥,显得格外可爱。他跟坐在林州泽旁边,摆出和他一样的姿势,从袋子里翻出一个面包来:“吃吗?”
林州泽沉默地接过,慢条斯理地拆着包装,那男孩看他这极没食欲的模样,还非常贴心地递给他一瓶水,试探性地问道:“你今天又被骂了吗?”
没有人回答,男孩却从寂静中猜出了答案,他故作成熟般拍拍林州泽的肩膀:“诶呀没事!别听他的,我也经常被学校老师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罢了。我爸说了,男子汉就要越挫越勇,若是跌倒了爬不起来的,才不是真正的男子汉。”
“何况我看过你跳舞,你那么棒,我相信你,你一定能做到!”
林州泽侧过头去想看看他的脸,却发现他的身影模糊成了一团,几乎和窗外夜色融为一体,飘渺的面容上那亮晶晶的双眼也渐离渐远,逐渐分崩离析。他慌乱地伸出手去抓,却只捞到满手虚无,男孩温暖的笑颜好似镜花水月,终不复再见,一时间好像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抱膝坐在墙角,周遭笼罩的黑暗里,只有自己温热的眼泪打湿衣袖。
“滴!滴!滴——”的闹钟声乍响,林州泽几乎是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的刹那,梦里延续的哀伤与痛楚迟钝地冲袭上他的心头,一时间竟鼻头一酸。
好半晌,林州泽拉开窗帘,清晨的阳光肆意照在他身上,有着稀薄的暖意,他望着渺远湛蓝的天际,那里什么也没有,但他却看了好久。
他想,今天是个好天气。
初评级舞台说来就来,踏进录制大厅,看到那曾在电视上见过无数次的排排银白色梯形座椅时,陆焉行终于有了迟来的实感,心一下子忐忑地提到了嗓子眼。穿过狭窄的过道,陆焉行和孙宇一眼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57和46号,不远不近的距离,不上不下的排名。
陆焉行示意孙宇别太担心,一会后台见,彼此打了打气,便又分道扬镳。此次节目初评级舞台采用的是抽签登场制,他们抽的是第八组上场,偏前的次序,也不知是好是坏。
前几天没事的时候孙宇也经常拉陆焉行去练习室排练,相当苛刻地替他抠动作,陆焉行几乎是早出晚归,差点搞成肌肉拉伤。临到初评级,孙宇看他一副萎靡不振、相当疲惫的样子,大发慈悲许他可以不用再跟着他排练了,否则过犹不及,万一出个什么问题可就麻烦了。于是陆焉行也再没怎么去过,直到昨晚临阵磨枪,俩人又过了一遍,虽说他把整首BGM都能倒唱如流,孙宇也说不错,陆焉行面上一派轻松,觉得不过是去台上露个脸罢了。未曾想心里还是十分紧张,生怕拖了队友后腿,连在梦里都闲不住地挥手挥脚,夜半时分被人叫醒,入目三张饱含怨念的大脸惊了他一跳。
“你们怎么还不睡?”他问。
赵预趴在床头看着他,幽幽地开口:“大哥,别哼了,再哼下去我都会唱了。”
这时陆焉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久违地说梦话了,他心绪调整得极快,给他们几个报以微歉的一笑,又沉沉躺了回去。
陆焉行这人在旁人看来,热心,善良,随和又好相处,大家都觉得他人好,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也都很愿意和他打成一片。但实际上,从小当班长的经历养成了他责任心太重,总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的性格,有时也显得有些优柔寡断、首鼠两端,因此在这方面吃过不少亏,很多时候明明是与自己无关的事,他却偏要站在旁观者客观正义的角度去插上一脚,惹人嫌还不自知,到头来受挫的总是他。而若是要他担了某个职务,落了某项责任,他便必要做好,否则也寝食难安,总觉得对不起信任他的人。诸如此次比赛,若放在旁人身上大抵会打着反正没抱什么希望,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算盘,但陆焉行实在是过于担心自己会影响孙宇,竟一夜没能睡好。
头灯耀眼的白炽灯照的他晃神,嘈嘈切切的交谈声突然安静了下来,一阵脚步声清晰地在大厅里回荡着,紧接着周围选手的尖叫和雷鸣般的掌声潮水般涌来,陆焉行睁开眼去看,只见舞台正中站着高矮不一三个人,离得有些远令他看不清面容,应该就是此次节目的导师。
“哇!那就是段妍辛吗?果然和电视上一样漂亮。”旁边的人兴冲冲地冲他道,陆焉行侧头去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标准的杰尼斯脸,一头微卷的棕发好不日系,腰间的名牌贴着“周程远”三个大字,他淡淡一笑:“真的吗?我近视看不清……”
他这次倒没有骗人,从高中到现在,少说也有两百多度了,只是陆焉行不习惯戴眼镜,所以除非是必须的时候,他能戴则不戴,就算戴也是隐形,而舞台表演做动作戴隐形实在太危险,索性便什么也不戴的来了,反正应该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看的。
周程远闻言一愣,指着侧边的转播屏说:“欸,没事,你一会看转播屏就行。”陆焉行这才注意到原来还有个转播屏,这个距离对他来说刚刚好,摄像机此时正对着正中的女导师,明眸善睐,笑语盈盈,他点点头:“是挺漂亮的。”
“是吧!我可喜欢她了,从初中开始就是她的粉丝……”
你的爱还挺长情,陆焉行漫不经心地想着,却被转播屏上另一人吸引了目光,听到舞台中央传来的声音,他盯着屏幕上这张脸愣了几秒,这就是林州泽吗?
此时的他看起来要比电视上更年轻些,像是个刚出校园的大学生,五官分明的面庞透着股俊秀,抬头的瞬间露出优美流畅的下颌线,鼻尖一颗黑色的小痣格外清晰,恰好为他平添一分灵动,但紧抿的唇颜色清浅,冷漠的脸色压住了浮出水面的温柔,硬生生将一池春水冻成了冰湖,只剩棕色眼眸水灵澄澈,似有洞穿人心的魔力,叫人心甘情愿地沉沦,仔细看还能辨出瞳仁四周几不可见的细小边缘,陆焉行心下了然,是美瞳吧。看惯了他在影视剧中形形色色的角色,此时本人出现在他们面前,明明地理距离更近了,却显得比电视剧里更遥远。
陆焉行不由自主地托起腮来,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林州泽有几分熟悉,不是看惯了电视剧演员脸的那种,是不知道何时,也许真的曾在现实中也见过他?
“啊——!男神!”一声尖叫从后排传来,声音虽不是很大,但在阵阵掌声和窃窃私语中也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吵得陆焉行为之一震。他转头去看,恰对上赵预兴奋的脸,扶额道:“声音小点,你是来追星的吗?”
赵预这时才发现周围人都在看自己,忙捂住嘴尬笑着,低头向陆焉行耳语:“不好意思,一时没克制住……就参加节目顺便追星嘛,怎么,节目组不允许吗?”
陆焉行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认真点。
舞台中央的林州泽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露出了一个标准的露齿笑,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没多久又恢复到了那副漠然的神色,赵预戳了一下陆焉行的背,低声道:“不愧是林州泽,好酷。”
陆焉行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挪,躲开赵预的一指禅攻击范围,他无法苟同赵预的看法,但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好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