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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衬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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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事不愉快,两个人聊完之后,心情显然都转好。
奚音书手里拿着成大爷所有有效证件,他垂着眼扫过这些东西。他心里清楚,这是成大爷的所有,因此才时时随身携带。
一张薄薄的户口本纸张掩压住旧旧的黑白照片,在少年的掌心生出悲凉。
明辞觉察奚音书的情绪低沉,他看着奚音书手里的东西,说:“要不要换我来拿着?”
奚音书摇摇头,“不用,还是等成大爷醒过来还给他吧。”
明辞沉默了下,忽然指了指他手里的东西,问:“那个,我方便了解一下吗?”
他只微微一瞥就知道那张薄薄的户口本纸张上的姓氏,不是成。
虽然这么问不礼貌,但是总比这么相互干坐下去的好。
奚音书侧头对上明辞的双眼,对方密睫盖着柔光,泛着金属银灰的光泽。如油画一样色彩浓稠饱满的少年容颜,无端添一股来自南北极端的清冷,也多出一种庄严肃穆的郑重感。
对方在告诉他,不是为了八卦而八卦。
奚音书略作思索,把东西给明辞,说:“看一眼,就忘了吧。不值当记着。”
明辞没说话,接过东西。
他并没有去看户籍信息,只是看了眼黑白照片。
照片的边角颜色褪得很淡,却又沾了星点的漆黑泥尘。视觉冲击之下,会让人想起江边被重浪叠波冲刷的白石生了黛泥青苔。
两张年轻的面孔被留在黑白相纸里,无人知晓的青春被定格,然后朽藏。
把照片翻转过来递回去时,明辞发现照片上有一串数字,1被划掉,2被划掉,3被划掉,现在已经划到17。
这是个不用多问的故事。
明辞心里倒腾明白,忽然感叹,“学长他们,真是勇气可嘉。”
夜里的医院长廊十分阴凉,奚音书觉着有股冷气穿透皮肤集聚喉口,钝刀割锯着会厌。他声音哑的猝不及防,“是——”
“你怎么了?”明辞瞬间就听出奚音书的异常,他蹙眉目光落在奚音书下意识捂着喉咙的手。
奚音书将卡在喉口的不适吞咽下去,清润嗓子,“没什么,就是呛了口凉气。”
明辞半信半疑,忽然站起身来,抛下一句话:“你等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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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时间是夜晚九点五十八,医院周边还有零星亮着的商铺。只是没有明辞要找的店铺,他进了一家寻常烟酒铺子。
拿了一瓶常温的水,正要付款时,看见人到中年富态相的老板柜台里放着一套未拆封的衣服。确切说是一件衬在西装里的白色成人衬衫,居然还配着一条暗红斜条纹的领带。
老板挺着啤酒肚,顺着明辞目光也看到随手搁置在角落的衣服。然后面色发苦没管住嘴,“女儿要嫁人,非要我穿西装配领带出席婚礼,这不是为难我么。”
明辞深以为然的点头,“中山装也挺好的,您要不是试试这个。”
老板兴许是看明辞长得不错,又或者女儿出嫁确实“欣喜难耐”,就跟明辞继续聊:“嘶——这个倒是不错,打太极穿的那种我寻思着也不错。”
穿着打太极的衣服去参加女儿婚礼,明辞有点懵圈。但是,他还是端正神色,一脸认真的瞎说:“您这也挺有创意的,主要是我看您下面那套,不像是当爸爸的穿的,倒像是新郎穿的。尤其是那个红领带。”
“就是!”老板突然间愤怒起来,“我就知道那小子拿来就是气我的!”心里暗戳戳的想着,什么狗屁女婿。
明辞却想,怕是拿错了吧……不管了。
五分钟后,明辞拎着那套衬衫出了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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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廊里回响着撕包装纸的声音,滋啦作响完。明辞当着奚音书的面将那件白色成人衬衫唰的一下抖开,奚音书觉着自己脸上惊愕出的痕迹可能比衬衫上的叠痕还要不可磨灭。
奚音书拿起红色领带,举在额前,心里翻滚着难以言喻的情绪。他忍着唇角抽搐,“你这是……闹哪样?”
明辞捻了捻衬衫,“还行,不仅没有薄的跟卫生纸一样,还挺有厚度的。”他快手抽走奚音书手里的红领带,“两只胳膊伸直了。”
“怎么还要我配合演出……”奚音书表情是拒绝的,但是在明辞目光注视下,伸直了胳膊。
明辞对准袖筒,把衬衫给奚音书反套上,低着头说:“你是主角,不是配合演出。”
奚音书在衬衫后领靠近自己喉咙前,果断抓住布料,“这太沙雕了,我当不了主角。”
明辞见他抓着布料,一副绝不退让的坚定。皱着眉说:“校服外套没带,时间晚了,一时找不到服装店,你先将就着别着凉。”
奚音书一愣,没想到自己一句呛口凉气对方就上心了。紧接着听明辞又说:“我这可是把人家新郎的礼服都骗来了,奚部长,且行且珍惜啊。这也就是我不会打领带,不然现在连领带都给你系上了。”
奚音书:“……”他抬眼复杂地看明辞,这应该是个正常人吧。
明辞见奚音书还不松手,说:“领带不会打,但是,给你手绑起来的结应该还是会的。”
变相威胁!
奚音书眼中一扫复杂难言,从明辞以一米八几的身高被两米栅栏恐吓住,骑墙难下那个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是个脑瘫少年。
“可惜了一张脸。”奚音书叹息之余,不由地说。
明辞敏锐地捕捉到话音,当即似笑不笑地问:“什么?”
奚音书恍然回神,说:“看你这张脸横扫一切,没想到居然也有不会的。”忽然又了悟,“不小心忘了你上小初英语火箭班的事了。”
明辞:“……”
最终结果,奚音书还是勉为其难的把衬衫反套着。
夜越加深,成大爷还是没有醒的迹象。期间两个人还去问了主治医生情况,主治医生只是说让老人家好好休息一宿,机器都正常运作不会出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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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辞指尖夹着红色领带,无聊的把玩了半晌。忽然遮在眼上,像是有重大发现,“遮光不错,还可以当眼罩用。”
奚音书忍住扶额的冲动,“那你遮着吧。”
“你过来。”
明辞忽然说,奚音书下意识挪远了位置。明辞却是已经把膝盖抵在他旁边的椅子,拿着领带照他眼睛绕圈。
少年冷色调的白颊上一道亮眼的鲜红,红与白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明辞下意识一愣,然后见奚音书抿着同样鲜红的薄唇,尽管绷长的唇线已经在表达不满,甚至还隐忍的呼出口怒气。
明辞还是没有松手,他看着奚音书一翕一开的两瓣唇,耳道自动屏蔽奚音书的话。
一手握紧奚音书脑后的领带,明辞心跳怦然着,用空出来的手掌捂住自己下半张脸。手背碰到奚音书翕动的软唇,明辞吻了吻与自己手背相对的手心。
流连之际,奚音书拿下他手腕的动作令他惊电般的回神。
第二次了!第二次了!第二次了!明辞心跳如疾雷,惊心骇神。
“你再不拿下来,我就要动手了。”奚音书的话终于传到明辞耳中。
奚音书置身在黑暗里,他觉着在明辞的手背碰到自己唇的一瞬,曾发生过什么。令他心跳前所未有飚驰破速,连喉咙间都发出一声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吞咽。
这神秘莫知的感觉,与不就前那张稿纸之后光影微曳似曾相识。
红色领带还是没拿下来,明辞压着声调说:“他们都说我长得花里胡哨,刷新人类审美上限,我怎么觉得沾了红的你才是。”
话的尾音还带着纳闷。
奚音书看不到自己沾红的模样,他就像一汪白水,永远清澈干净却也让人觉得乏味冷淡。在遇见明辞之前,他没有色彩,也没有任何人能给他上色。从前,他所有的汹涌澎湃都献给他的琴他的乐。
哑然许久,红色领带像是掉色一般,奚音书在黑暗中,耳廓与脸颊都被染色。
“拿下来吧,不然真的犯困了。”奚音书缓声,自觉毫无破绽。
明辞则是趁着最后的机会,单手掏出手机,无声拓印下殷红破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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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无声刷了会手机。一个把秦耀发来的理综卷子在手机上做完,一个把张光州发来的问题理顺思路,写出步骤。然后又翻出个刷题软件,各自打算通宵刷战绩求冷静。
成大爷是在凌晨三点醒过来的。
奚音书和明辞在夜里一听到苍老衰弱的咳嗽声,便打开门进了去。
成大爷借着病房里的柔光看见两个少年相携而来,顿时清泪涌出。声音微弱的唤了一声,“卫逍遥……你回来了么……”
奚音书早就知道这个名字,而明辞虽然没看户籍信息,却知道这个名字一定是黑白照片上另一个穿中山装的少年。
明辞是先上前的,他比奚音书反应更快地接住成大爷虚摆的手,说:“您要喝水吗?”
病房顿时又静了下来,万籁俱死。
奚音书上前,把成大爷随身携带的纸张照片都放进枯老的手。
成大爷低着眼皮,显得十分疲倦。老人家翻了翻照片,看着照片后划去的17。
十七年光阴殆尽,成津然还是没等到叫卫逍遥的少年再来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