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规声里雨如烟》碧旋

11、[十]

　　这辆马车虽外表漆黑一片，内里却是极致的华丽，金碧辉煌。

　　扶摇公子取了一个软垫垫在桑子规背后，温柔地用一方丝帕拭去他额上的涔涔汗水，道：“霍公子没什么想说么？”
　　桑子规下意识想偏过头，却感觉到他手指比方才更加冰冷的温度。
　　扶摇公子微微一笑，那一笑竟有些虚弱。

　　桑子规伸出手，扶住了他。
　　扶摇公子的眸子漆黑，有着潮湿的感觉，他低低呼出气，道：“你不要害怕……”
　　桑子规张了张嘴，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扶摇公子低头咬着牙，一头如云的黑发披散下来，竟一点一点从发梢开始变白……
　　只一瞬的时间，他的头发已经夹杂了大片的白色，映着他苍白的面容有些触目惊心。

　　“青丝……这种毒药的名字很美，是不是？”桑子规听到他低弱的声音，原本带着点糯糯的娇柔夹杂了阵阵沙哑，“等全变白的时候……也就是最美的时候……青丝，成雪……呵，很美，不是吗？”
　　桑子规皱着眉看他。
　　扶摇公子低低笑出来，“你和以前真不一样……以前你怎么会这么安静，以前你那么骄傲蛮横那么不可一世……”
　　桑子规忽然道：“所以你讨厌他？”
　　扶摇公子似乎思考了一下，才慢慢道：“不……我不讨厌他……”他浮起一个古怪的笑容，径直看着桑子规，一字一顿，“我恨你。”
　　桑子规用那种淡淡的神情看着他，淡的几乎冷漠。

　　扶摇公子的神色也冷漠起来，扶着马车壁坐起来，道：“你猜，他们何时会赶上来？”
　　桑子规默然不语，转过头去看马车内那张精致的小桌子，上边是江南名窑的瓷质茶壶和茶杯，色泽淡雅。整个马车内都是一片金银装饰，唯有这茶器素淡。
　　桑子规道：“就算赶不上来，你也会等他们的。”
　　扶摇公子道：“霍公子倒是聪明人。”
　　桑子规垂眸道：“过奖。”
　　如此直白，扶摇公子倒是一愣。随即又是翘起唇一笑，不再说什么。

　　这马车着实好得很，一路上竟未有半点颠簸，桑子规靠在软垫上，沉沉地睡去了。直到似乎有光亮透来，桑子规微微睁了眼，朦朦胧胧只见扶摇公子正撩开马车那华美厚重的帘子，外边的天色已然大亮了。
　　“醒了？”扶摇公子低低道，桑子规略一起身，身上一袭薄毯滑落。
　　一股香味传来，桑子规这才瞧见那桌子上不知何时竟放上了早饭——虽不过是两碗白米粥，几碟小菜，却做的异常精细，白米粥粒粒饱满，浓淡适宜，菜色皆是素的，只是青豆、腌菜、豆芽之流，却很能激起人的食欲。
　　扶摇公子道：“醒了便用饭罢。”
　　桑子规茫茫然瞧了他一眼，而后慢慢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思绪清晰起来。
　　他没有拒绝，端起一碗白粥便开始吃了。这样简单的菜色足见厨子的功夫，他不知为何饥肠辘辘，并没有注意吃相。
　　一碗粥很快见底，扶摇公子瞧着他轻轻抿唇一笑，道：“我还不太饿……”
　　桑子规忽然用很认真的语气对他道：“小孩子要按时吃饭，不然长不高的。”
　　扶摇公子愣住了。
　　“你……”他瞧着桑子规严肃认真的面容，狐疑道：“你……你的意思是，说我很矮？”
　　桑子规继续用很认真的语气道：“你听不出，我在开玩笑么？”
　　……扶摇公子沉默一会，才道：“你是在做梦么？”
　　桑子规道：“难道我不能开玩笑？”
　　扶摇公子古怪地瞧了他一眼，忽然一笑：“霍公子好兴致。”

　　他微微一翘下巴，那张娇柔的面孔忽然现出一点孩子气的神色：“霍公子难道一点也不好奇我带你走做什么？”
　　桑子规淡淡看了他一眼，“说不过别人的时候，不要试图转移话题。”
　　扶摇公子细长的眉蹙起，定定盯住他，忽然撅起唇来：“子烟哥哥~”
　　桑子规道：“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扶摇公子睁大了杏眼，随即又是温温婉婉一笑：“那子烟哥哥想我怎么叫？”
　　桑子规淡淡道：“你之前并没有叫的这么亲热。”
　　扶摇公子柔顺道：“之前是扶摇不对，子烟哥哥是宫主的客人，理应礼待的。”
　　桑子规道：“哦？”
　　扶摇公子抿唇道：“所以子烟哥哥你有什么合理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的，你如果想问什么……宫主说，都可以告诉你。”
　　桑子规慢慢转向他，看到扶摇低眉柔顺的样子，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许久他才淡淡道：“你先吃早饭吧。”
　　扶摇公子一挑眉，略带点惊讶看他。

　　扶摇公子的吃相很文雅，即使他几乎满头白发映着那张少年的面庞，依旧是很柔美的，比之雪衣公子晏配天的那种近乎妖娆的感觉，却有着一种神秘莫测的随意和妩媚。
　　晏家的人都生得这么好看么？
　　桑子规盯着他，慢慢就想到了这个问题。
　　“晏配心？”他忽然开口道，扶摇挑了挑眉：“我说过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桑子规继续道：“你真的是晏配天的弟弟？”
　　扶摇皱眉道：“这还有假？”
　　桑子规道：“但是，世人都只知晏配心多病，却不知他会武。”
　　扶摇面色一变，冷声道：“这与你无关。”
　　桑子规淡淡道：“你说过，我想知道的，都可以知道。”
　　扶摇猛的盯住他，目光中慢慢聚起寒意来。然而桑子规仿若未觉，仍然道：“我现在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是赤衍宫的扶摇公子？”

　　扶摇公子面色寒似冰，但是许久，他却开口道：“我的确从小多病。”
　　桑子规不答话，安静地坐在一边。
　　“我哥哥从小习武，他天生根骨奇佳，习武更是快于常人……”扶摇公子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依旧冷漠，“我十岁的时候，遇上了赤衍宫上一任扶摇使，他说我虽不能习武，但是若习得他的轻功，能够天下第一。但是，我必须加入赤衍宫，成为下一任扶摇使。”
　　“所以，我拜他为师，师父离开赤衍宫之后，我就成了扶摇使。”
　　扶摇公子冷冷道：“就是这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桑子规道：“没有了。”
　　扶摇公子一挑眉：“你只要问我的事情，不问别的？”
　　桑子规淡淡道：“好奇心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扶摇公子唇角噙起一抹古怪地笑意：“哦？”

　　突然，马车倏地停了。

　　扶摇公子皱眉道：“为何停车？”
　　帘子外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有人拦路。”
　　扶摇公子道：“何人？”
　　却有另一个声音，冷漠道：“赤衍宫的扶摇使？”
　　扶摇公子飞身出去。桑子规犹豫下，掀开了帘子。马车外阳光摄目，他微微偏过头，听得那个冷淡的嗓音道：“子烟。”
　　如冷泉跌落，掷地有声。

　　桑子规回望过去。
　　扶摇的面具已然戴上，抱臂立在风中，白色的衣袂猎猎。他几步开外是一个黑衣男子，身材修长，面容冷淡，几乎没有表情。
　　“霍大公子。”白玉面具下传来了飘渺的嗓音。
　　桑子规目光一滞，停在了那人的面上。

　　这就是霍子烟的兄长，霍家大公子……

　　他望过来，面容似冰雪，漆黑的眸中一点神情也无。
　　“扶摇公子。”他冷冷道：“我要带走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