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以牙还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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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的是，这种蛊当今天下，除了那杀千刀的妮子和这妮子的师父之外，的确是无人能识，无人能解。
这蛊乃是幻蛊当中极其罕见极其歹毒的一种，早已失传多年，清音也是因了那些年在谷中疯了一般地博览群书时见过。炼制成功后，清音给它起了个十分晦涩的名儿，叫做如幻三昧。苏谷主当年听了这名字，竟然摇了摇头，虽未干涉于她，却还是道：“好生收着，莫要乱用。”
清音那总是纵容着她的师父，为何会这样叮咛，必要有所缘由。
其实，如幻三昧，在佛语里，本是要人排除一切杂念，潜心修行，从而到达无论外境如何流转我自心神平静之境界。如幻三昧，这几个字，原是极好的字。
而如幻三昧蛊的功用，则恰恰相反。它能随血液寄居大脑，继而引发出人体潜意识里的那些畏惧之物，使人产生诸多荒谬且怪诞的幻觉。
被施蛊之人若抵挡不过，则势必成疯成魔。而且这种蛊毒的发作并非持续不断，而是毫无征兆毫无规律地来，毁人神志，然后，毫无征兆毫无规律地去，还人清明。
换而言之，就是也许这一刻，你尚且清醒，与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兴许就神志错乱，成疯成魔，轻者，做出些狂乱痴傻之事，丑态毕现，重者，恣意杀戮，夺人性命或者自残。而事毕，往往在一切搞得乌七八糟之际，人又恢复常态。
清音将那血红的蠕虫用银针挑了，送至阮千婙颈边，脸颊几乎贴上了她微湿的侧脸，红唇在她耳畔吹气，道：“阮姑娘，这只蛊叫做如幻三昧。你兴许不曾听过。但幻蛊，你总识得吧。这蛊便是幻蛊中最为狠毒的一种。姑娘养了它，便会时不时地，因了心中恐惧，而不定期疯魔，撒了泼之后，还能回转至正常。对一贯高高在上神仙姐姐一般的阮家大小姐摩耶山庄的庄主而言，常常欣赏一下自己那些从不曾轻易展示人前的丑陋之处，算不算是很有趣呢？”
阮千婙突然挣扎起来，厉声道：“宋清音！你敢！？有种你杀了我！若修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一定会杀了你给我报仇！一定！！”
清音有些不高兴了，蹙眉睇了她一眼道：“你说什么？”
“殷若修，于我同生共长十六年！生，是我阮家的人！死，是我阮家的鬼！你敢动我分毫，他必定杀你！毫不犹豫！”阮千婙瞪住清音，恶毒地道。
哼。清音一拂袖，撤开一点。
阮千婙见状，亦是冷哼一声。
清音忽而一笑，毫无征兆地，将那银针直接刺入她右眼！
一声凄厉而尖锐的惨叫，顿时响彻整个石室！
连丈余外的齐临风，都觉着耳膜隐隐生痛。手中茶盏一顿，他瞥了眼清音，深深沉默。
“宋清音！你个贱人！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此生此世，我不杀你，誓不为人！”阮千婙清脆的嗓音已然狰狞，如厉鬼一般睁着涌出鲜血的眼，恶狠狠地盯着清音不放。那张美轮美奂的脸，因了半边的鲜血而无比骇人。
清音直勾勾地看着，却只是冷笑一记，淡淡道：“若是有谁，胆敢拔下她眼中银针，这余下的蛊，便全数赏他！你们，可记住了？”
密室中众人默了下，齐声道：“遵命！”
也难怪，面对如此心狠手辣喜怒无常的女子，饶是她并非他们的头目，也无人敢忤逆于她。
然而清音那厮犹不解恨，掖着衣衫，摇摇曳曳地走了上去，探头细细瞧了瞧阮千婙的右眼，忽然拿指头弹了针尾一下，便又听得她一声惨叫。
清音颇受用，继而哼哼道：“如此还算便宜你了。阮姑娘，阮庄主，你这右眼铁定是给我废了。而且不止这右眼，你那余下未受伤的左眼，经我这么一弄，也是压根儿保不住的。你可知道？”
“宋清音！”疼得几乎晕厥，她却依然神志尚清，料到是这妮子作怪，阮千婙抬起浴血的脸，视线阴森森地锁住血泊中映出的清音那张容颜，恨恨道，“你给我记住！若不杀我，此生此世，我必定报仇雪恨！届时，我要你生不如死，远胜我今日！！”
清音毫不动容，抽了下肩，可有可无地道：“如是啊？那么这仇，我便等你来报好了。啊，既然你已如此恨我入骨，那么，我不再做些什么，岂不是对不住你这般深刻的仇恨？是了，我再给你加一味药。”
清音手一拂，阮千婙左脸上便顿时起了一片凹凸不平紫黑色的瘤子，“哈哈，你那粉雕玉琢的脸啊，貌似长了一串葡萄。”话未落地，她又拿银针刺入阮千婙下巴，将之挑起审视了番，啧啧两声，嘀嘀咕咕道：“可惜了可惜了这么好的样貌，却是个半面妆的妖怪。况且，你这只妖怪，不仅是个瞎子，更是个疯子啊。”话音很低，只得数人听到。
阮千婙尖叫怒号不止，一连串咒骂，脱口而出，“死贱人！妖孽！我不杀你，不报此仇，誓不为人！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夜夜侵你梦中！教你一世不得安宁！！”
清音却只是耸肩，无所谓地笑笑，迷着眼看她时，目光渐渐阴寒，很快便又提高声量，接着往下，“还有，阮姑娘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你说的那个殷若修，那个和你同生共长十六年的殷若修，那个生是你家的人死是你家的鬼的殷若修，他早已死在浪苍山下，尸骨未寒，这一点在座诸位皆可作证。而今，我府上的那个，是清远。你记住了，他是清远。是可以为了我，死生不计，夺取七宝珠的清远，也是可以为了我，而毁去了这摩耶山庄百年基业和心血的清远！这世上，再无那个疼你护你的殷若修！你若想再与他重修旧好，不如……梦吧！”
这一刻的清音，早已不能仅仅用刻薄或阴毒二字来形容了。
祈夏立于她身后，恍然看见四年前的那个女子，然后，轻声叹息。他明白，这妮子近来又给刺激得不轻。以往，但凡牵连谷主之事，这妮子所作所为便不能再以常人来论。而今，能教她如此的，又多了个清远。或许，应该，还算上他那一箭之仇，于是，这妮子心中怒火熊熊，将理智和善心烧成了个精光。
清音的确是意犹未尽，本来折了身，此刻又顿住，柔声道：“阮姑娘，我忘了提醒你一点。本来，中了如幻三昧的人，疯魔时亦是能够杀人的，只不过，我方才心存仁念，觉得不可让你伤及无辜，其实呢，也是为了替疯魔时的你减轻些罪孽，因此，再赠送了姑娘一些化功散，废了你的修为，令你从此再不能习武练剑。当然，姑娘若是诚心归隐江湖，做做女红，相夫教子，倒也是无妨的。当然——那还得有人愿意娶你才行，你说是与不是？”
说罢，她嫣然一笑，好不妖娆，施施然便飘走。
身后，阮千婙凄厉如鬼的嚎叫声阵阵传来，“宋清音！我要你生不如死——”
清音随手一带，啪嗒一声，铁门阖上，再无一丝嘈杂之响。
千凰阁外，青天朗日，一如既往。
清音仰面，看那流云飘浮，急遽变幻，终是黯淡了神色，低叹。
祈夏上前，握住她肩头，沉声，“回去罢。”
清音这才回以一笑，慢慢解释，“她毁了清远一生，我便，毁了她。以牙还牙。”
祈夏用力紧了紧她肩头，默了下，还是劝道：“回去罢。”
清音这才依言起步。
回到悠悠居，清远仍静静躺在锦被之中。淡金色的阳光自窗口投来，轻柔地垂落。光影里的人面目静谧宁和，未受丝毫惊动，仿佛一碰即碎的幻象。
清音坐在床头，就着淡薄日光，轻手轻脚地抚弄他眉目，心绪渐渐柔软。
无论今后如何，清远是她的人，她一定会好好护住，而师父……师父是那个早已在她心间盘根错节的人，绝不能拔除，若是硬行扯出，她碎了颗心，自也是不必活了。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这一句，用在此处，虽然狗血，却甚经典。清音想了，笑了，种种心绪流转，唯独没有犹豫，只是定了心，要去守护这两人，至于其他，想不得，也参不透，于是，明日愁来便明日再忧。她向来不是见风就是雨的人，天性凉薄惯了，亦不怕人品头论足，指指点点，搬弄是非。
日升月落，又过了一日，清远才醒来。
这一回，昏迷得久了，那厮醒来时显得有些迟钝。幽黑的眸子瞳彩浓重且温润，一动不动地，十分专注地凝视着她。
夜里，万籁俱静。月亮攀着窗棂，偷偷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那个曾一抹冷笑、唬得它摇摇欲坠的女子。此时此刻，她竟是无比温暖柔顺地笑着，给了床上那个人一记大大的拥抱。
清远不自在地低咳了两声，却又凝神盯着她，只是看，只是深深地注视而已，并不见得目光有多激烈，亦不见得呼吸因此急促，只是这样宁和而平静地对望罢了。
清音任他瞧着，歪了头，笑弯了眼，“你看不够吗？”
清远这一次却并未含羞，反倒是更加执着地锁住她身影不放。
清音索性任他看个够，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
良久，清远终于低眉垂目地闷咳了两记，才开口道：“那时，你可是当真？”语气尽量平稳，却有些低哑，或许是因为方才醒来，声线微微颤动。
那声音低沉悦耳，一丝一丝，震上了清音胸怀。她抬手，挑了一缕清远额上发丝，拨弄了三两下，俯低了一点身子，将那发丝置于自己红唇间，轻轻咬住，贴向清远，口气飘忽若有似无地问道：“你说呢？”
清远没有闪避，直视着她，眼中流光溢彩，连眼皮也不曾一眨。
清音已然贴他极近，近到可以感觉着他胸前淡薄的热气，随呼吸一起一落。清音挑唇一笑，道：“你总归得先提示我，你问的是，我说过的哪一句？”
清远抿了下唇，眉宇间有微微苦恼的神情，犹豫片刻，轻声道：“你说，我若敢死，你……你也不独活？”话毕，他抬眉看向她的眼底，有些迷惑地探究她眼底此时流露的东西。
清音笑，“对。我说过。你问我可是当真？自然不假。你若死了，如今这场景，便铁定是咱俩在棺材板里说话了。”
清远仍是轻声问道：“清音，你不是骗我罢？”
“那倒是。可惜没有机会，让你核实真假了呢。”这妮子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清远深深看着她，眼底无数波澜起伏，口中却是轻言细语地跟了句，“我信。”不待清音做答，他又补充道：“我信。只是有些恍惚，觉得不似真的。”
“你老实说，这次瞒着我上摩耶山庄，可是故意来着？”眼见清远不追究了，清音倒开始虎虎有生气地质问了起来。
清远抬眉看着她，等她后面的话。
清音道：“你可是故意去送死？好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很在意你？清远啊清远，你是不是打算要么死了，从此尘世纠结一了百了不说，还要让我将你永记心上？记着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为了我，甚至为了情敌，能做到如此牺牲？于是，你得不到也罢，让我心痛也罢，至少不能让自己在这世间消失得不留痕迹，至少要让你爱的我将你铭记于心间，永世不能忘怀？才不算枉过这一生？此外，若是你能活着回来，便要我在经历这番煎熬与疼痛过后，牢牢记得你的好，自此将你纳于生命之中，因弥足珍贵，而以诚相待？”
清远只是微笑，倾倒众生地微笑。
清音自是不吃这一套，恶狠狠地逼问他：“说！是与不是？”
清远只好点头，轻轻应了句，“是。”
“娘的，你阴我？”清音怒。
清远也不反驳，依旧拿那微笑回报她的臭脸。
于是，清音瞬间又打蔫，“算了，我也不是没阴过你。”
清远任她搂着，此时终于笑出声来。
那笑声宛若一只透明的蝶，冲破他胸膛之际，也冲破了那些一直以来萦绕于他心间的重重束缚，抖了抖蝶翼，洒落些粲然的磷粉，终能振翅高飞。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以牙还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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