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回家【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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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明远驾着牛车，摇摇晃晃地带着刚认回来的亲妹子上路了。
起先锦音还能维持优雅的姿势端坐在板车上，从容自若地任旁人打量。然而愈到后面，她就觉得愈是难捱。先将宁城百姓们的闲言碎语丢到一边，光是这辆又臭又硬的牛车就折腾得娇生惯养的她叫苦连天。要不是不想彻底沦为别人口中的笑柄，锦音早就用手帕盖住脸装死了。
方明远也浑身不自在，他不是头一回驾车进城，可那会儿都是来送货的，哪试过被那么多人围观？这些城里人也不害臊，讨论的动静大得很，瞧见他看过去还会冲他笑，仿佛被当事人抓包了也不见得是多尴尬的事。
方明远忍不住把屁股向后挪了挪，不时回头用气音问锦音：“赵姑娘，你们城里人都这么……呃，热情？”
“大伙都爱看热闹，让他们看就是了，他们又不会一路跟着我们出城，兄长不必担心。”锦音说悄悄话的本领比他高得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嘴巴看着都没怎么动也能把话清晰地说出来。
只是她嘴上说着不必担心，心里却也为此事暗暗生疑。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几日赵家发生的事迟早会传到其他人耳中，众人的反应不足为奇。但是，消息往外传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早上拒绝了赵老爷，下午大伙就都跟蹲点似的守在他们出城的必经之路看热闹，若说没有人偷偷向外漏消息，她是不信的。说不定，这人还是冲着她来的呢。
这人也太小看她了，不过是被看着说几句话罢了，又不会掉块肉，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里，锦音突然觉得这辆牛车也没有那么难捱了，情不自禁地挺直腰杆，将自己十三年里学来的贵女风范尽数展现。
果然如锦音所说，宁城百姓们只是想偷闲看个热闹，看完热闹就散了。一出城门，方明远总算放松下来，再去看锦音，好家伙，这丫头的脸变得比他可快多了。明明刚才还是个端庄懂事的可爱妹妹，现在看四周没多少人，她又开始摆出一张臭脸，不耐烦地挥手赶走飞到她面前的苍蝇。
方明远对她的变脸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怕极了这娇蛮小姐又改了主意要他回头，又问她：“赵姑娘，你现在回……”
“我都说了不用回头，我要跟你到乡下去，再累再苦也不怕，听懂了吧？”没等他说完，锦音已经熟练地替他接下去。她怕极了牛身上的那股味，拉起衣摆往后蹭了几步，面上是难掩的嫌弃。
方明远不用回头都能猜出她在背后做了什么动作，无奈地直摇头，“赵姑娘啊，你说你干嘛放着好好的富贵日子不过，偏要跟我回乡下？我们那儿可不比方家，这辆牛车对我们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物件，是要攀人情去借才能借得回来的，往日里我家小妹想坐都坐不上。可你是用惯了真正的好物的，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你又何苦折腾自己？赵夫人寻回了亲生女儿，一时间肯定是会更宠爱心语多一些，你忍忍也就过了。”
“或许你们说得也有道理，但我为什么要忍受这些呢？”锦音松开捂住鼻子的手，“我可以强迫自己去忍耐牛身上的臭味，尽管它让我很想吐。我也可以忍受这身麻布衣，反正我天生丽质它损不了我的美貌。”
方明远忍不住笑出声：“哈，小丫头，你还挺自信的。”
锦音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继续用极其傲慢的口吻说道：“我也可以忍受你在我面前一本正经地说些不中听的道理，还故意嘲笑我的话。当然了，能忍是一回事，该反驳的时候我也是不会嘴下留情的。”
方明远一噎：“你还真是不肯吃亏。”
话是这么说，他与锦音说话的态度明显放松了不少。
“那是当然。”她一直都是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的性子，就好像今天即使身份不对，她还是不会在赵锦茹面前低声下气。她继续说：“我可以去忍这些，因为你们是我血缘上的家人，除非你们待我不好，不然我可以学着进入你们的生活，学着对你们好。”
方明远有些触动，更多的却还是无奈。锦音的年纪到底还小，不懂生活的残酷。或许她可以忍过一天、一个月，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又会保证她不会想起曾经的锦绣生活？但他不打算戳破，以后的日子会很苦，总归要给有勇气的小丫头留些期盼的。
他笑着打趣：“那你是因为赵老爷和赵夫人与你没有血缘关系，所以不想忍他们了？”
“也不算。那样的日子本来就不属于我，若是留住它的方法是要讨好他们，那我情愿不要。”
方明远忍不住回头看看她，小姑娘的表情很平静，不像是说气话。
“你这话的意思不会是我们家太穷，你不用讨好我们，所以你就跟我回乡下了吧？”方明远干瞪眼，忍住想把亲妹子丢下车的冲动。闹了半天他总算弄懂了，敢情她是看不起他们呢？
“傻子也不会稀罕你家穷吧。”锦音鄙视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如果你们对我还算可以，那我会尽力报答你们，对你们好的。你们没出息也没事，等我出息，我可以让你们过好日子！”
锦音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嘴角微微上扬。
“哎哟妈诶，我可算信了咱们之间的血缘关系是实打实的。”方明远咂嘴，一拍大腿，“绝了，妹儿，你这说大话的语气和你哥我是一模一样啊！”
锦音的嘴角顿时拉下来：“我没有说大话！”
方明远问她：“那你打算怎么出息啊？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就只有田了。难不成你要学种田来让自己出息？”
锦音仔细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那也可以吧，不过我没种过，或许还要花些时间去学。”
“还说没说大话？就你这小身板，别说下地种田了，怕是连我们家养的鹅都打不过。”方明远不信她，握着缰绳吊儿郎当地摇头晃脑，“养家糊口的事还是交给哥哥来做，妹妹乖乖在家帮忙便是帮大忙了。”
锦音不服气，但又很茫然，事情怎么就突然扯到和鹅打架上了？
“不是说你家穷得只有田吗？怎么还有鹅？你家养的鹅还会打人？种地怎么又和喂鹅扯上关系了？”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方明远快要被她的连环发问笑死了，但为了维护哥哥的威严，他故作认真地点头，绘声绘色同她描述起来，“那是当然了！在你哥的努力下，咱们家不仅有田，还有鸡有鹅有鱼，还个个都被养得膘肥体壮的。”
锦音从没去过乡下，听到他的话，不由得好奇地往前了几步，想听得更清楚些。
方明远忍着笑，继续说：“特别是那些鹅啊，每一只站起来都比你高，翅膀一张开比这板车还宽，要是惹它们生气了，它们一翅膀能把你扇出一里远！哎哟，别提多疼啦。”
锦音起先还张大了嘴一副被吓到的样子，谁知方明远越说越离谱，她再傻也知道这人是在胡说八道。她没好气地又退回去，“你胡说，哪有那么夸张的。”
“哈哈哈！你也知道啊！你太好骗了吧！”方明远大笑起来，眼珠子一转，故意使坏让牛跑起来。
锦音正想骂他，谁知本就不算平稳的牛车竟突然加速，车轮子走在石子路上颠簸得她几乎要飞出这辆板车。她吓得紧紧抓着板车边缘不放，急急忙忙地问他：“怎、怎么回事啊？快让它别跑了，我我我……我快要飞出去啦。快让你家的牛别再乱走了！”
方明远偷偷让牛四处乱跑，面上还要装作害怕的样子喊道：“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我刚刚笑得太大声，吓到它了。这牛是我借来的，我和它不熟啊。”
“那、那怎么办？”锦音是真慌了。
方明远不好把玩笑开得太过，对她说：“也没事，等它跑累了自然就会慢下来了。”
锦音半信半疑：“真的吗？你保证！”
方明远装模作样地点点头：“我保证。”
这本来就是他故意搅出来的麻烦，没一会儿，牛在他的安抚下安分下来，锦音高高提起的心才得以放下。
他们还没到村里天就已经入夜，这时候村里的老乡大多回家歇息了，路上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车轴被压得吱吱响。
村里的夜晚比城里要凉快一些，锦音紧张地搓了搓手臂，左顾右盼起来。她还没试过这么晚了还在外头晃，想起话本里贼人喜欢晚上作案的故事，总疑心会有三五个穿夜行衣的大汉从隔壁跳出来，打晕在驾车的方明远，再掳走她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
听到锦音的担忧，方明远又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锦音唯恐他又吓得牛疯跑，也顾不得什么闺秀礼仪，连忙扑上去就要捂住他的嘴。
“你别闹啊，小心我抓不稳这缰绳，这车就要翻了。”
这一威胁果然有用，锦音赶紧乖乖坐回去。
“那你也别突然笑得这么大声，我这不是害怕嘛。”她气鼓鼓地小声嘀咕。
“这还不是你太逗了。你们这种年纪的小姑娘想象力都这么丰富的吗？这儿哪来的什么穿夜行衣的大汉，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净瞎想。”
“我才……”锦音正要反驳他，抬头正好瞧到前面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喂，前面有人，不会真是贼人吧？”
方明远定睛一看，“哪是什么贼人？那是来接我们的人！”
方明远挥手大喊：“娘——心妍——秀秀——”
等走近了，锦音才确定那的确不是什么贼人。来人两大一小，都是女的。小的那个是她的亲妹妹方心妍，至于那两个大的，年纪更大的妇人就是她的亲娘了。
锦音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低着头往方明远身后躲了躲。
那个叫秀秀的姑娘搀着方母往前走，“远子回来了！方婶你这会儿能放心了吧。哎，我看他后面还跟了个小姑娘，难道心语也跟着回来了？”
方明远停了牛车，扶着锦音落地，听到这话正要解释呢，就见小豆丁方心妍飞的扑到锦音身上，甜甜地喊道：“心语姐姐，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们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锦音的脸唰的一下黑了，这什么眼神呢？
方明远也尴尬得很，怕锦音一气之下又小嘴噼里啪啦地把方心妍训个遍，连忙拎开这只等迷糊了的小豆丁，板着脸说道：“心妍你看清楚些，这是你锦音姐姐，不是心语姐姐。”
秀秀也发现了，讪讪道：“哎哟，这不是心语啊。”
方心妍手足无措地抬头看看锦音，发觉这真的是个没见过的姐姐，吓得跑到娘亲身后躲起来。
锦音心里的那点期待倏然散了。
气氛有些僵硬，方明远正想说话，却见他娘让秀秀搀着她往前几步，抬手揉了揉锦音的发，仿佛她这样做是再寻常不过了。
“回来了啊。”方母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她捧起锦音的脸细细端详，沉静的眸子弯成两道新月，“真是个好看的孩子，我们心妍得添个漂亮姐姐了。孩子，你叫什么？”
锦音不习惯与这种纯然的温柔目光对视，连话都不敢说太大声，生怕震跑了她这柔弱得好似风一吹就飘走了的亲娘。她小声回话：“我叫锦音。”
“好，名字也很好听。锦音先跟咱们回去用膳，明远把车还回秀秀家去，好吗？”
锦音手足无措地点头应下。
天哪，方明远这天煞的怎么没告诉她？她的乡下窝里居然有个温柔得跟神仙似的亲娘！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回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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