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拒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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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音拒绝了赵大老爷的挽留，要跟她的穷鬼亲哥哥回乡下去了。
这个消息跟长了腿似的，不一会儿就在赵家传了个遍。有人拉不下脸来看热闹，只敢派个小厮小丫头打听消息，也有人迫不及待地往锦音从前住着的晴光院赶来，生怕来迟了人就走了。
一向与锦音不对盘的赵锦茹就是后者。
为了可劲儿恶心锦音，她精心打扮了一番，还特意督促方心语梳洗。方心语才换好衣服，她就迫不及待地拎着人往晴光院跑。
她一边走，一边笑吟吟地同方心语介绍：“三妹妹，今后你就住在这儿啦。这可是咱们赵家采光最好的院子，那儿还种着不少牡丹、芍药，你闲来无事就能坐在院子里品品茶，赏赏花，日子过得可自在了。”
方心语又是好奇又是心虚，瞪着双杏仁眼偷偷打量院中陈设，瞧见锦音换了身麻布衣出来时还吓了一跳。她早就领略过锦音的嘴上功夫，心里打了个突，连忙扯着赵锦茹的袖子小声说：“锦、锦茹姐姐，不然我们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吧……”
赵锦茹最见不得她这小家子样，没好气地翻了个大白眼，“我的三妹妹，你怎么就这么怂？现在你才是这晴光院的主人，你怕她一个农家女作甚？”
“可是……我怕锦音姐姐觉得是我抢了她的东西，又要不高兴了。”方心语怯怯道，她实在是被锦音说怕了。
就是想要她发火呢！赵锦茹暗暗想。
她比这妹妹年长三岁，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是走到哪儿别人先提及的都是她的三妹锦音，让她又气又恨。可惜啊，谁能想到她这个人人都说好的三妹是乡下人的孩子呢？锦音又蠢得公然拒绝了大房的收养，下了她大伯的面子，将最大的靠山断掉。如此良机，她赵锦茹此时不报仇，还待到何时？
想想待会儿自己要如何整治那嚣张的臭丫头，赵锦茹激动地搓搓手，“傻妹妹，什么叫你抢了她的东西？分明是她占了你的身份，享了你的福！你可别被她唬住了。走，姐姐替你讨公道。”
“锦茹姐姐，还是别了吧……哎！”方心语发觉自己劝不动赵锦茹，犹豫了一会儿，只得硬着头皮跟上去。
“哎呀，我还是头一回见锦音妹妹这样打扮，倒还挺新鲜。”赵锦茹上前去，故作新奇地绕着锦音转了几圈，拿起团扇掩面笑了，“还真挺合适的，兴许锦音妹妹生来就该作此打扮。果然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什么身份的人就得穿什么样的衣服。”
远远瞧见赵锦茹穿了身水红的衣服款款走来，锦音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来挑事的。
赵大老爷与夫人对她有养育之恩，她自是不会顶撞他们，但赵锦茹可对她没有恩情。
锦音抬眸瞥了赵锦茹一眼，懒洋洋地说道：“是么？锦音看大姑娘穿这身衣服倒是很不合适，远远看了只觉得像个唱大戏的，说个话都要手舞足蹈半天，大概大姑娘生来就不该作这种打扮吧。”
她年纪不大，磕碜人的本领却是一绝，轻易就将赵锦茹说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赵锦音，你狂什么狂呢？你现在就是个乡下人，得意什么呢？我不适合穿这身衣裳，难道你就很适合？”赵锦茹嫌弃地拎起麻布衣的一块衣角，“可惜了，离了赵家，你也只能穿这些灰扑扑的衣服。”
锦音抽回落入赵锦茹手中的衣角，说：“大姑娘此言差矣。首先，锦音如今姓方，你叫错我的名字了。再者，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当你位于高处时，不要沾沾自喜，被一时的成就蒙住眼；当你居于低位时，更不要妄自菲薄，仍要心怀高远志向。锦音的确是落魄了，但这并不代表我的一辈子就只能这么过下去。这么浅显的道理，难道大姑娘不明白吗？”
“你……！”赵锦茹气得直瞪眼。
赵家向来注重教学，不论男女，年龄到了就可送去族学上学。赵锦茹在念书上并无多少天分，听先生讲课宛如在听天书，时常因走神而被先生罚抄书。这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便是她上一次被罚抄的句子之一。
知道赵锦茹是听懂了自己的弦外之音，锦音弯起双眸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没想到大姑娘已将这句话连同注解抄了五十遍，却还是不记得。大姑娘忘性如此之大，也难怪先生总是格外忧心你。”
赵锦茹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手就要扇下去：“赵锦音，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大姑娘自然是敢的，可你不能动我。”锦音笑着同赵锦茹对视，她的身量本来就比同龄人要高上一截，与大她三岁的赵锦茹相对而立时并不显弱势。她将赵锦茹的怒态欣赏了个遍，才把赵锦茹扬起的手按下，“如果锦音出赵家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大姑娘认为二老爷会让这件事轻轻揭过吗？”
若只是吵架，那还能归咎为女儿家之间的拌嘴；可若赵锦音是受着伤出府的，被外面想看赵家笑话的人瞧见了，那就是赵家发现女婴被抱错后迁怒并苛待养女的大事了！
赵锦茹当然知道这点，否则她怎会浪费时间与这个牙尖嘴利的臭丫头鬼扯？她就是想激锦音先动手，这样她才有还手的理由。万万没想到，被气得出手的居然还是她自己！
在一边看着的方心语连忙替赵锦茹顺气，小声对锦音道：“锦音姐姐你少说几句吧，别再气锦茹姐姐了，爹娘他们肯定不想看你们吵架的。姐妹间就要和和气气的啊。”
听清楚方心语的话，锦音嗤的一声笑了：“你这人说话还蛮有意思。分明是大姑娘先出言讥讽锦音，锦音只不过是顺着大姑娘的话头给她回了礼，怎么落在你嘴里就成了我一人的不是了？依你这规矩，是不是我也能说你飞进了南禺山也当不成凤凰，而你也不能反驳一二，否则就是小家子气？”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方心语眼眶微红，委屈得就快要哭出来，“我不是要怪锦音姐姐，我只是想着爹娘时常跟我说要与姐姐们好好相处，所以我才……”
“赵锦音，你干什么呢！”见方心语快被锦音惹哭了，赵锦茹急忙将人护在身后，唯恐锦音又说出什么刺人的话，“找你麻烦的是我，你挤兑她做什么？这怂包没见过世面，你又不是不知道。”
方心语现在可是她大伯母的心肝肉，人又是她故意带过来的，要方心语真被锦音骂哭了，她爹肯定会让她哭得比方心语惨一百倍。
难得瞧见赵锦茹护人，锦音出奇地挑了挑眉，“我倒是小瞧你了，你才来几天？居然将大姑娘都拿捏得稳稳的，这手段真是让人望尘莫及。”
方心语后怕地缩了缩脖子，嗫喏道：“我没有……”
赵锦茹柳眉一竖，“你什么意思呢？怎么又阴阳怪气起来了？”
她不认为小白兔一样的方心语能有什么心计，只觉得锦音是借此来讽刺自己冲动又愚蠢。
这回锦音是真的想朝天翻个大白眼，再抢过赵锦茹手中的团扇狠狠拍一拍她那愚钝的脑瓜子。就这眼见力，活该被人当枪使，怪不得方心语一来赵家就粘着赵锦茹。
她不想再在这两人身上耽搁时间，毫无诚意地福身道歉：“锦音不敢，就是嘴巴不懂事，如有得罪还请大姑娘恕罪。若是没别的事，锦音就告辞了。”
“慢着，我让你走了吗？”赵锦茹眼珠子转了转，拼命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折腾这恼人的臭丫头。只是当她看到锦音回过头来，用那双琉璃珠子似的黑眸平静地与自己对视时，她又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纠缠都挺没意思的。她双手环胸，冷哼道：“赵锦音，我等你哭着喊着回来拉住我大伯的衣角，求他许你回赵家的那一天。离开赵家，一定是你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件事。”
“我知道，你们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锦音说。
实际上，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离开赵家的想法。赵家很大，能将她的十三年的岁月尽数圈在这里；赵家也很小，后宅女子被困在这一方天地，脑子里渐渐的只能容下那些定点小的尔虞我诈。
她才刚过了十三岁生辰，如果没有真假千金一事，她应当会继续跟着赵大夫人新请来的绣娘学刺绣，一边为自己绣喜服一边待爹娘为她物色佳婿，当个安分守己的闺阁小姐。她的名声很好，应当可以许个身份不错的公子哥。
“我才不想要这样。”锦音喃喃自语，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掐得手指泛白。
她在赵家的尊贵要靠讨好赵老爷才能求得，等她嫁去了夫家，还要去讨好她的夫君、公婆。若她按部就班走下去，做别人眼中的孝顺女儿贤惠妻子，是不是就要一辈子违心去顺从别人？
而靠一方讨好而得来的宠爱能维持多久呢？
年少的锦音静静地看向赵锦茹和方心语，此时的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在旁人看来有多“大逆不道”，只觉得自己总算在离开赵家的空茫中寻到了前进的目标。
她高傲地抬起下巴，犹带稚气的五官已逐渐显露出嚣张到锐利的美丽，“瞧着吧，我会让你们知道究竟谁才是个笑话。”
明明就是个被养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赵锦茹却真的被她的大言不惭镇住，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轻啐一声，“真是会说大话，我看你能办出个什么东西。心语妹妹，咱们走吧。”
方心语却没有回应。
“心语妹妹？回魂了？”赵锦茹不耐烦地转过身来，伸手在方心语面前来回晃动，“你好端端的发什么呆呢？走吧，瞧瞧赵锦音那阴险的臭丫头有没有故意给你的房间使坏。”
方心语这才有了反应，清秀的小脸上又堆起了招牌式的乖巧笑脸。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歉：“对不起，我刚刚走神了。锦音姐姐性子要强，应当是做不出那样的事吧？”
赵锦茹最见不得她这人人都好的小白花样，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她的额头：“性子要强又怎么了？赵锦音阴着呢。你得学会硬气点，别总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方心语喏喏道：“我才不是受气包呢。我都知道的，锦音姐姐性子要强，而锦茹姐姐……是个大好人呐。”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小姑娘不谙世事的天真，却让赵锦茹没由来地打了个哆嗦。
赵锦茹皱眉，忍不住多看了这个正牌三妹妹几眼。小姑娘乖巧柔顺，和脾气又臭又硬的锦音是两个极端。
赵锦茹的眉头又松开了。她想，她一定是被锦音折腾疯了。方心语一个从乡下来的土包子，和人说话时大气都不敢出，能有什么本事呢？
……
另一头，放了话的锦音在奶娘陈妈妈的陪同下往赵家后门走去。方明远与他借来的牛车在那儿等着，被赵锦茹这么一耽误，他们大概要到晚上才能进村了。
“老奴知道姑娘要强，可姑娘你又何必为争一口气与大姑娘他们较劲？他们不能使明面上的手段，却能暗地里来啊。”陈妈妈在赵大夫人身边伺候多年，后宅阴私早就看了个遍，此时纵是心疼也还是得教训锦音，“姑娘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行事不能再张狂下去了。以后要是再碰上这种状况，姑娘且忍忍吧。”
“是是，我明白的，所以我才趁她们没想起来之前溜了呀。”锦音眨了眨眼，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狐狸，“我这脾气是改不了了，妈妈以后不用再为锦音操心，日子定会顺心许多。”
陈妈妈看着她额头上的青肿，心肝脾肺肾都疼了起来，“姑娘，你这话真是诛心呐！老奴恨不得跟你一起去乡下，永远照顾你。你怎么就不肯服软呢？夫人那么疼你，一定不会置你于不顾的。”
锦音不想再谈这件事，笑着说：“你们怎么都觉得我是要去吃苦了呢？我听说方家虽不如赵家富贵，但方心语也是在千娇百宠中长大的，我过去了也是上有哥哥宠，下有妹妹疼。况且，我到那儿了还能自个种地，吃什么都是新鲜的，还能磨豆腐。如有富余，说不定还能给陈妈妈捎带几份呢。”
她嘴上说着好听，可陈妈妈怎会不懂个中辛酸。锦音的一双手莹白如玉，是该拿画笔绣花针的，怎么能去扛那锄头，推那石磨？
“姑娘，你这回真是冲动了。”陈妈妈叹息，趁四周无人，连忙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塞到锦音手里，“老奴这些年里也攒了些积蓄，不多，但让姑娘傍身应该是够的。姑娘切记一定要藏好，别让别人昧了去。”
锦音一惊，连忙将钱袋推回去，“不行，这是妈妈的赎身钱，我不能要的！”
陈妈妈却是不依：“姑娘，你这身无分文的，怎能让老奴放心？以后见不到姑娘了，老奴总是要惦记你吃饱了没，穿暖了没。若你不想老奴挂心，那就收下吧。”
锦音在心中长叹，故作神秘地左顾右盼一番，小声在陈妈妈耳边说道：“我本来是不能说的，只是看妈妈这样担心，那我就悄悄告诉你吧。我爹……就是赵老爷，他到底是心疼我的。方家又养了方心语那么久，也算是有恩于赵家，他怎会亏待他们呢？只是夫人还在气头上，他想着等夫人消气了，再找个机会扶持方家。所以妈妈就安心吧，我过去方家才不会吃苦呢。”
陈妈妈将信将疑：“真的？”
锦音用力点头：“当然是真的！”
陈妈妈也不相信赵大老爷会那么狠心，得了锦音的保证后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那就好，我们姑娘还是姑娘的命，是去享福的。”
锦音笑了笑，“那是当然的。哎，我哥已经等得快不耐烦了，我得先过去了。妈妈你也快回去吧，别送下去了。以后我得了空，就回来看你。”
陈妈妈欣慰地拍拍锦音的手：“好。”
她像只蝴蝶，朝那个倚在牛车边上打哈欠的少年人翩然飞去。
方明远哈欠打了一半就见自家呛人得厉害的亲妹妹笑容满面地向自己跑来，还甜甜地唤了一声“哥哥”，吓得嘴巴半天没合拢，滑稽非常。
“我是坐到这上面去就好了吗？”锦音上下打量着这辆牛车，没有软软的坐垫，甚至连挡雨挡太阳的车篷都没有，只是一架普通不过的板车再套上了牛，和往日里她跟赵夫人去寺庙上香时坐的马车比真是寒酸得可以。
没等方明远答应，她用手撑着爬上了牛车，给自己找了个干净合适的位置坐下。
方明远对锦音的自说自话无言以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声问她：“赵姑娘，你是真的想跟我走吗？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看赵老爷和赵夫人也没那么狠心吧，你回去撒个娇服个软还能继续做你的千金小姐的。”
他也一样不信她是心甘情愿跟他会方家的。虽然没有感情，但这到底是他的亲生妹妹，他怕她是一时意气用事，跟他回去之后会后悔莫及。
怎么人人都觉得她一定会后悔？
锦音不悦地皱起眉头，可想到陈妈妈说不定还在哪个角落偷偷看着自己呢，她又压下自己的脾气，扯出一个微笑来，“我说了要跟哥哥回家侍奉父母的，哥哥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吗？”
方明远被她笑得心底发凉，心想他的两个妹子是不是都有笑得瘆人的能力，僵硬地跳上了牛车。
临走前，他又跟她确认了一回：“不后悔？”
这都确认八百回了！
锦音语气中隐隐带了些不耐烦：“不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拒绝【二】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