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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3、第一百八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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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文翙很轻易就切中了要害,这种问题王八蛋的让人恨到想骂街,因为除了自己想要的,他几乎没给回答的人半点生还的可能。置人与死地的意图昭然若揭,而被谋算的人却无力辨驳。他把秀才直接划进了溃兵的行列,如果对方承认了‘曾是军人’的说法,那么就地坐实了逃兵的罪名,什么也不必说,可以直接拉到外面一颗子弹就能打发上路,而虞啸卿连半个屁都不敢放,因为这等同于徇私,并且明目张胆。
如若相反的话,这个游戏将会更加有趣,所谓‘断藕心有千般丝,丝丝与魂牵’,有脉可寻就不怕挖不出宝,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能动摇虞啸卿的根基,撼大厦于将倾,这样的事想想就让人血脉喷张。陆文翙脸上的笑意渐浓,与虞啸卿的冷淡对峙成冰火两重天。
秀才也意识到了前面巨大的陷阱,可不由得自己不跳,不管如何回答,再怎样辩解,来自于身份的质疑让他的话此时也已然大打了折扣。可如果不辩解,山里的人就会等不到援兵而死无葬身之地,成为死不瞑目,游荡在山中的亡魂。秀才心如火焚,脑子中却空白如纸,无法在一时半刻就想到法子逃出升天,怎么办?
虞啸卿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陆文翙,对方看到了却根本不在意,只是冲他礼节性的笑着,即友好又无辜。唐基的咳嗽声轻飘飘地传过来,似是无意,似是安抚,总之很好的压制住了冲撞着他的愤怒和忍无可忍。虞啸卿明白,再多的慷慨激昂不及千军万马实用,怒发冲冠比不得心中有数力量强大,可人家连绊子都下到眼皮底下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忍耐多久。
秀才终于抬起头,他拿定了主意,不管自己会怎么样,至少一定要说动虞啸卿,只要他肯出兵,就算再死一回又有什么不可以,哪怕九泉之下见到自己的父亲也算是有个交待了。他缓缓开口,如履薄冰,不敢有半点马虎和懈怠,虽然生杀大权并不在自己手中,却是悬在自己的嘴边。
“败军之人本没什么可说的,部队打散了打光了,我还没死却不知道该去哪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家父也参了军跟着部队到缅甸打仗,我这才千辛万苦的赶到这儿就是想找到父亲。”“噢,从哪儿来的?”“河南。”陆文翙寻思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笑了笑,“好地方,我军在河南各地英勇顽强,浴血而战,挫败了不知道多少次小鬼子的阴谋诡计。可终究人心可怖,事事皆有憾,听说某部率众投降,甘愿做千古罪人,想必你也知道些吧。”
秀才死死咬住了嘴唇,旧伤被如此轻描淡写的撕开,他像被剥了皮晾晒在阳光之下的猎物,一点一点在痛苦中消耗掉最后的生命。但他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凌迟了自己的凶器还带着血腥的味道顶在咽喉,就算死也得死得其所,秀才倒不再害怕了。
他镇定自若地说,“对,我就曾是那个团里的一个不起眼的中尉,不过那个耻辱的我已经死了,死在自己人的枪下。于国我现在是一个壮志未酬身先死的亡魂,只做能做的事。我明白你们的疑虑,现在我愿意以性命交换,用我的命换山里人的命,请你们杀了我但务必要救龙团长他们,他们付出太多了……”陆文翙的笑意在眼中转瞬变成了杀戮的利刃,射向了虞啸卿……
他几乎要同情虞啸卿了,看着一个永远用强悍武装自己的人,连怒气都消耗在不知所谓中,茫然叠加着茫然,终在讶异和委屈之后英雄气短,那种强撑的表情真的让人看起来心碎,却又让他无比的畅快。不过只是这样还不够,要想把虞啸卿彻底的击垮,还需要最后一根拉他下马的稻草,陆文翙森然露出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
虞啸卿讨厌他这样的笑法,从前的陆文翙虽心事很重是绝不会如此狠毒,是什么让他变得冷酷又无情,难道仅仅是文翔的死吗?可他现在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因为陆文翙又在很用心的在自己的不安上制造更多的波澜。
陆文翙冷冷的说,“好吧,中尉,你这样就算是孤注一掷了吗?用性命相胁想逼着我们就范?那我必须要让你失望了,你的一条性命如果可以换来我们中的某个人偏听偏信的话,而我们则要用多于你几十倍甚至几百倍的人命用来验证。成功,固然好,如果失败,你含笑九泉之时有没有想到会有多少人为此饮恨。这是战争,不是唱戏,走错一步还可以重头再来,我们不可能蠢到拿数百将士的血去验证一个到现在还身份不明人的胡话。”
美国人率先点头,他们对于自己性命的爱惜很轻易就倒向了陆文翙一侧。失望,还是失望,秀才的脸有如飓风过境一般,被失望扫得空旷又沧桑。在这之前他不是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因为那个叫孟烦了的瘸子曾不只一次的提醒过自己的团长他们的上司能不能来还是个未知数。最初他不明白那个损嘴的烦啦为什么总要在最关键的时候杀自己人的锐气,现在看来,他杀的是锐气,而这里的人杀的是魂魄,吞的是性命。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山里人以命相搏的又为着什么?他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那颗子弹穿透的是他的胸膛打碎的却是信仰。如果在这之前,山里面他曾被那些沥血戎装的人撼动了仇恨,还游离在是与非的选择中,那么现在他除了悲哀就什么都没剩下了。他突然狠了狠心,既然自己左右不了局势,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就算是死也不能太过窝囊,瞬间,他努力保持的冷静被愤怒和不甘冲破。
“没错,在你们眼里我就是个来历不明的人,是敌是友只是看你们捂上哪只眼睛,作出什么样的选择而已。但做为一个中国人,就算脱下军装我也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不会陷自己的同胞以不义,只是想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罢了。在你们废话连篇鬼扯的时候,没看到他们的仗打得有多难,一眨眼就是血淋淋的人命,可他们还是上去了。龙团长说了,‘菩提树下有佛祖,佛祖身边有落叶,落叶下有尘土,你的眼睛放在哪里心就在哪里,’你们的心是蒙着的,眼睛是闭着的,只为自己争利益。我本来是不想说,龙团长之所以不惜性命深入敌营,是因为南野根本就没想要放过美国专家,是要跟你们同归于尽的。”
秀才吼出最后一句话,帐篷里顷刻间像遭遇了一场地震,惊呆了所有人,连唐基都站起了身,毕竟这才是他们最为关切的,一切的目的只为一个方向服务,却发现在奔走往复之后却是竹篮打水,所有的面孔都无法敛住讶然再故作镇定了。
秀才看着整齐划一的表情惨然一笑,他明白这样的惶惑和不安不是施舍给山里正在泥土和枝蔓间摸爬滚打的人,他们所在意的不过是生死未卜的美国人,也只有富贵和前程才能让这些人稍有动容。他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恍惚地飘向帐外,那样的脚步除了用飘形容,你想象不到一个更好的词来描述一个游魂。陆文翙大喝一声,“站住,你要去哪?”
秀才背向着他,对于不值得敬重的人他宁可瞎了自己的双眼也不想看到那副厚颜无耻的理所当然。“回去,和他们死在一起。不用你们杀我,做为一个男人宁可战死也不能被冤死,这样不值,你们也不配。”“你走不了,我们怎么知道你不是回去给小鬼子报信的呢,也许是个奸细也未可知。”
秀才一声冷哼,他不必要辩驳,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陆文翙缓缓地举起了枪,“再不停下我就要开枪了,走不走你要想清楚。”秀才近乎挑衅的又挺了挺胸膛,还是坚定地迈开了脚步。耳旁又想起了一声子弹上膛的声响,然后就是唐基惊惶的喊声,“师座你这是要做什么。”莫名之下,秀才转回身的一瞬刚好看到虞啸卿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陆文翙的脑袋。
唐老头比任何时候都义愤填膺,平时那么玲珑的人突然撅胡子瞪眼的真正发起火来,很难让人不为他的心脏担惊受怕。不过,尽管生气,你依然没办法猜出他的愤怒针对的是过份冲动的忍无可忍,还是这出闹剧的剧情需要,反正只要你知道他在发火就行了。
左与右,对和错这是一道选择题,同为师长却脾气、秉性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像是一对坏脾气的孩子,站在对立面上,如何平衡或是怎样平衡,也只有唐基这样的人才有时间当成大事去捉摸,不过此时正好用得上。
他毫不给两个人面子,厉声吼着,“干什么,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大敌当前,本应同仇敌忾却为琐碎相争,这样的事要是传将出去,颜面何在,军威何存?兵未动、将先乱可不是要让外人笑话。放下,把枪都放下,你们手里的东西是用来指挥千军万马的,不是用来相残手足的。”唐基气得浑身栗抖,全然不似以往的他,不过真火也罢,作戏也好还是颇让人忌惮的,两个人各自压住火头,火气降了脑袋也就不那么热,枪口自然垂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