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6、第一百三十五章 惑言·第二 ...
-
烛陌风一早就整理好内务,一个人傻傻地坐在床边发呆。从凉山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一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没人知道他一直在想些什么。柳许扣好腰带上的云纹,顺手将六部的腰间玉牌顺手揣进了怀里,问:“你能不能像个人样?”
烛陌风猛地打了个激灵,起身抻了抻双臂:“我没办法像个人样——从凉山回来之后居然只能留宿在柳府,只能从后窗翻进来,而且还得跟你挤一张床。”他朝柳许一龇牙,手上还有意无意地扶了扶酸软的腰。
柳许掩饰性地咳嗽一声,一抖衣衫:“我去看看赵小黑那边有没有什么麻烦。”
“应该不会。”烛陌风望着他快步走出去的背影,心里暗暗地想。昨天从凉山回来之后,慕容离就答应他们会先暂时撤回安插在清风柳府上探子,一时半会儿柳府还是相对比较安全的。还是那句话,虽然身处两个阵营,但他的人品烛陌风还是信得过的。
他把双手交叉在头后,一下子倒在小木头床上,就听四条小短腿不堪重负地吱呀一声。烛陌风面朝天花板,两手颤抖地举在自己面前,一手上是赤红色,一手是雪白光斑,隐约间可以看到金色的游丝穿梭于两股上古凶兽的魂魄之间。他俄然握紧双手,两股力量便一瞬间被拢回体内。下一秒,就听门板吱呀一声开了。
烛陌风翻身从床上又起来,柳许背后还跟着赵小黑和薛灵尘。狭小的屋子里越发地拥挤起来,薛灵尘把了下烛陌风的脉象,脸上紧张的神色缓和许多:“脉象平稳,基本无碍了。”
“他体内的搜魂令呢?”柳许冷不防地开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回柳公子,九阴搜魂令相较于以前也平稳不少,而且外面好像还多了一种特殊力量的加持,眼下烛公子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他顿了顿,“这毕竟还是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稳住公子灵力,还需最后一个强大灵魂来补足空缺。”
“再找一个灵魂……”柳许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蓦然紧锁,找到一个穷奇就已经很费劲了,再找到另一个简直比登天还难。
他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口气,与此同时忽地又觉得肩膀上一沉。柳许偏过头,正对上烛陌风温柔的目光,柔和的光芒几乎将他的心都融化了:“没事儿,别太在意了。重要的是当下怎么活,当下的目标是什么。我现在也想开了,人干嘛要把目光投那么长远,搞得自己整日杞人忧天。”
杞人忧天啊。
烛陌风脸上洋溢着满足的微笑,嘴上说着“活在当下”,心里想的是“知足常乐”,可手指偏偏就是不听话地颤抖起来。他多想把目光放的长远些,至少还能有一个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可现实不允许,似乎命中注定他就是个没有未来的人。
在他眼里,一切的未来只是自己的空想,自己的妄念罢了——不敢想,也不敢忘。
一双手紧紧地将他护在怀中,颤抖的双手似乎突然间找到了应有的归宿,渐渐地镇静下来,有气无力地搭在柳许的后背上。他轻笑一声,觉得心头轻松不少,又问:“接下来去哪?”
“神都西郊。”赵小黑说,“陈老先生最后一次,也是被人暗杀的地方就在那里。”
烛陌风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倏地感觉环抱住他的那双手极其不自然地战栗了几分,他将目光轻轻斜下去,又听传来阵沉沉的哑声:“陌风,你真的要继续查下去吗?”
突兀的一问让烛陌风本能地起了疑心,他轻轻推开柳许,一双清澈而又深邃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身前的青年,声音很轻,薄如蝉翼一般在空气中颤抖:“许,你怎么了?”
柳许不言,只是拾起了屏风上斜挂着的水墨色外袍。此番风尘仆仆的路程已经将外袍的衣角磨出破碎的线头,使得本来就朴素得不行的袍子更添了几分土气,就连唯一一个算得上是装饰的流苏也都被磨得参差不齐。本来想着还帮他洗一下,看来此番是没机会了。
他用力地抖了几下,旋手将这衣服贴心地披在烛陌风厚实的双肩之上,又顺手拍了两把。冰冷无奇的脸上闪过一抹笑颜的意味,沉声道:“外面冷,衣服穿好,别着凉了。”
烛陌风哂笑:“柳许,你突然别这样,看得我心里发毛——有话直说好不好?”
直说?柳许手上不经意地顿了一瞬,似乎是自嘲似的摇摇头。
从这之后,一直到上了马车进神都西郊的这一路上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按理来说从认识柳许开始他就是这一副冷淡的态度,烛陌风自己早该习惯的才是,可不知为什么他一路上心头浮上了莫名的冷寂和空虚,似乎有千言万语该说,又好像什么都不应当说。
终于是挨到了下马车的时候,赵小黑和薛灵尘先一步下去前往六部探听消息,烛陌风和柳许则留下来在这里打听。烛陌风下来的时候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踉跄了一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是觉得这幼稚的一步多多少少能吸引起柳许的注意,然而那一瞬间对方只是极其克制地扶了他一把,冷冷地说道:“以后要小心。”
烛陌风几乎是在话音刚落的同时觉得心口一阵绞痛,于是挣开了他的手,顺带着扶了下带着黑纱的斗笠:“我知道了。”随后独自朝另一边走去。
他在生气,在生柳许的气,又或许是在生自己的幼稚取乐的蠢方法的气。
神都的西郊仍然是一如既往地苍凉,到了秋日枯草遍野,两边的萧瑟小店就越发地没了生气。今日还有些风,各家各户的窗户都是紧闭着,似乎这样就能少些从窗户洞中透出来的瑟瑟凉风,以免伤了风寒,也没处看病。
烛陌风在黑纱的遮蔽之下,喃喃道:“住在这里的人,真的还能活过三年吗?”
就在这时,烛陌风忽地听柳许和旁边仅仅露出个头来的大娘攀谈上了,结果柳许还一不小心碰倒了人家的小板凳——那东西真的矮的不像个板凳,四条腿还都参差不齐。他远远地望过去,因为相隔太远,他听不清两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只不过他看到就在柳许弯腰扶起小板凳的一瞬间,那个大娘突然说了句话。
烛陌风从来没有见过柳许的脸上浮现出如此的神色,那是一种几乎是要崩溃的惨白,耳根刹那间由红转青,整个人就好像被瞬间石化了一般。虽然只有那么一瞬,但他还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戾气忽然不受控制地自柳许身上迸发而出,又忽地被不着痕迹地收敛回去,只是脸颊依旧是面如金纸。
“怎么了?”烛陌风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柳许在走过来的短短几十步路的过程中足足踉跄了两三回,竟让人疑心随时就有倒下的可能。
对方只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下意识地就要伸手揽住烛陌风的后背,然而颤抖的指节仅仅是在他的肩胛骨上虚虚地一搭,随后如同触电一般缩了回来,沉默无言。
簌簌的秋风忽地穿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平添了几抹肃杀。
“终于意识到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了?”
这句话如同针一般刺穿了柳许的双耳,他没有勇气回过头,余光隐隐瞥见身旁的烛陌风忽地转过头去,即使是隔着黑纱,他依旧能望见那双疑惑的眼睛:“子默,你怎么在这里?还有刚刚那句话是……”
凭空而落的三足金乌忽地自指间滑落一柄鎏金长刀,豁然平举对准背朝他的柳许。烛陌风心底顿时一凉,云里雾里地转过身望着子默。对方冷冰冰地沉吟道:“陌风,你离他远点。”
烛陌风愕然一怔,忽地又对上柳许的目光。翠色的眸子里流露出的不止是冷淡,更多的是他从未见过的一种绝望,他摇了摇头,颤抖地呼唤道:“陌风,不要,不要……”
然而烛陌风脚下还是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骤然鎏金长刀手起刀落,金色的光芒坠着天上的阳光笔直地砍在柳许的背上,轰然之间血花飘散在冰冷的空气之中。烛陌风无声无神地呆立在突如其来的刀光之中,那金光贴着他额前的银色而过,将柳许砍翻在地,刺目的血痕贯穿了原本□□的后背。
“子默,你……”烛陌风忽地觉得天地都倒了个顺序,悚然地望着子默溅满鲜血的脸。
子默眼中是说不出的心疼和愧疚,脸上的表情抽动了好几下,才终于在踌躇之中黯然低语道:“陌风,你把这人彻底忘了吧——当年陈诚的事情,和这人脱不开干系了。”
轰然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眼前一切都不自然地闪动了几下,他觉得视野开始巨大地晃动,浑身上下连根手指头都控制不了。他的身体笔直地站在那里,却发不出一丝声响,甚至连呼吸也都困难了。他想质问子默,也想质问柳许。
到底谁在撒谎?你们两个人,有没有人在骗我?
柳许冷冷地倒抽凉气,似乎后背已经不属于自己了,发狠道:“我……我没有害他。”
子默狂笑一声,怒吼道:“没有害他?的确,那一剑不是你刺的,可是四年之前,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就在此地,眼睁睁地看着陈诚倒在血泊之中——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当然是因为有一个人把他带到了这里!而柳许,四年之前,你就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