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01、往事

　　陈平和郑冲告别，走上大街之后，原先的思绪涌回了自己的脑袋里，他很快重新沉默了下来。

　　他的口袋里装着那根竹管，卫翎从云隐子“尸体”边捡回它时，里面的蛊虫已经跑空了，管身已经不再有毒性。可现在陈平把竹管揣在怀里，不知为何还是有点惴惴不安。

　　陈平走进一条窄巷，七拐八拐地来到小巷深处的一户人家，叩门问道：“张老伯在吗？”

　　里面有人应了一声，打开门，是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老人眯眼笑道：“小陈来啦？快进来坐。”

　　张伯是陈平前几日暗中打听到的老木匠，年轻时手艺很是高超，后来年岁渐长，就不再做木工，一辈子看过的木头不知凡几，也是恃才傲物得很，一般人都登不了他的门。陈平花了很久的工夫才结识到张伯，好一番胡侃吹捧套了近乎，见时机成熟，才旁敲侧击地说起了竹管的事。好不容易磨到张伯答应看一眼，今日陈平便忙不迭将东西拿来了。

　　“张伯，这便是我同你说的那根竹管，你能晚辈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端倪吗？”陈平进屋坐下，掏出竹管递给了张伯。

　　张伯接过竹管仔细地上下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了竹管两头的空洞上。他眯着眼凑近看了半晌方道：“咱们做木工的，有一种高超的工艺，是拿调配好的药水涂在木头表面，引得虫蚁啃噬，啃出木匠设计好的图样。这种工艺极难控制药水的用量，一般木匠都不敢轻易尝试。我看你这竹管两头的破口，确实有些像什么虫子啃噬而成，而且比寻常虫蚁小得多，也厉害得多。”

　　“这种虫子，是不是可以从竹子的缝隙处钻出来？”陈平问道，“先前这根竹管的管面上，可以浮现出不同的黑色字迹。”

　　“哦？有这等事？”张伯大感诧异，又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百思不得其解，“若是这种虫子小到可以从管面钻出来，怎么还会留在竹管里呢？而且啃穿竹子这么费力的事，没有药水的吸引几乎无法做到。可管面上没有使用药水的痕迹，那么这些虫子为什么还一股脑地往前挤？倒像是被人指挥着一样……”

　　张伯说到这里，灵光一现，语气突然顿住了。陈平抬头看向张伯，却发现张伯紧盯着竹管，神情异常严肃。过了一阵，张伯抬眸，盯着陈平道：“这是蛊虫吧？”

　　陈平一惊，问道：“您怎么知道？”

　　张伯哼了一声，道：“小老儿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这种事还瞒不了我。十几年前，南疆的养蛊之术曾经在那些黑心工匠里偷偷流传。他们学不会配制药水引虫蚁，就偷偷拿了蛊虫来练，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蛊虫听他们的话，以此造出巧夺天工的雕刻品，在达官显贵处风靡一时。可后来有个高人游医出现，指出这些雕刻上残余蛊虫，轻则致人伤病久久不愈，重则蛊毒噬心药石无灵。那高人拼尽全力将有问题的木头找出销毁，将剩余的蛊毒几乎灭尽。小老儿也算木匠界长老，就联合其他德高望重的工匠，把养蛊的风气一气掐灭，之后也就再也没见过。今日要不是看见了这个，我都快忘了这个杀千刀的禁术了。”

　　“竟然还有这样一段故事……”陈平半扶着下巴，开始沉思起来。蛊虫受黑莲指挥着，轻易不会外逃，那么卫翎提过的那个云隐子，就确实是黑莲的人驱蛊害死的了。可是秦峥又是被这根竹管里的蛊毒害的，那经手的卫翎，为什么会一点事都没有呢？难道黑莲还有人在护着卫翎不成？

　　陈平暂时放下心中疑惑，转而对张伯方才讲的故事好奇起来。他问道：“不知那位游医尊姓大名，年岁几何，是何方人氏？”

　　张伯费力回忆了一下才道：“他似乎只说过自己姓乔，是夏国人。不过夏国在当时就已经亡了，并入了齐国版图，他也算是齐国人吧。当时看着年纪尚轻，才二十几的小伙子，竟有这么大本事，真叫人刮目相看。”

　　“唔……那后来那位乔神医去哪里了？”陈平问道。

　　“这我就不知了。风波过后，他突然有一天就消失了，想是高人有高人的洒脱，功成身退了吧。”张伯耸耸肩道。

　　“那十几年前，养蛊之术是怎么传到这里来的，抓到始作俑者了吗？”陈平又想起了什么似地发问道。

　　“当时圣祖皇帝四处征战，天下初定，边防和通商的规矩都还没成型，形形色色的游侠商贩进入中原，不知是谁把巫蛊秘术夹带过来，事后也难以查清，何况恶果已经止住，最终也就不了了之了。”张伯回忆往昔，愤愤地叹道，“始作俑者定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恶棍，一想到他很可能到今天还逍遥法外，我就气不打一处来。”

　　陈平闻言，心中微微一动。十几年前的这个散发巫蛊的人，和现在的黑莲有没有关系呢？

　　与张伯促膝长谈许久，辞别后出门，日头已经接近正午。陈平惦记着郑冲在自己出门前要的那些糕饼，便移步走去了西街。

　　“店家，我要桂花酥，玫瑰酥，马……那个马蹄糕，还有带……什么干的云片糕……都要一斤。”从小到大没吃过几次甜食的守卫兵陈平，生平第一次踏足这种卖零嘴的商铺，艰难地复述着郑冲列的一长串清单，两手局促地张开又握紧，显出与他稳重精干的外貌十分不相称的忸怩。

　　“客官是给夫人买零嘴儿吧？贵夫人可有福气，遇上这么贴心买糕点的相公呢！”老板娘笑呵呵地走了出来，语速快到让人无法打岔，“客官稍等，这就给您包好！”

　　陈平慌乱地摆手：“不不不，这不是给我夫人吃的，我我我没有夫人，这是，这，这是郑冲让我给他带的。”

　　“哦……是郑小哥呀，”老板娘掩帕笑道，“早说呀，郑小哥可是咱店的熟客了，您稍坐坐，马上好！”

　　陈平憋了半天，终于破罐子破摔地开口道：“店家……那个，郑冲让我问你，能不能，能不能饶……一罐茶叶……”

　　“欸，好说好说，”老板娘笑成了一朵花，“本店刚到了上好的碧螺春，带几两给郑小哥尝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