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02、再遇

　　店家果然说话算数，不多时便风风火火地包好了糕点，满满当当装了一大包，递给了陈平。陈平道过谢后结账出了门，还记着郑冲说的冰糖葫芦，无奈地四下望望，想找到那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却突然再角落里捕捉到了一丝异样。街尾的墙沿上，有一抹宝蓝色迎着风微微飘动。

　　陈平一眼瞥见，倏忽一愣，靠近了去查看，发现是塞在墙缝里的一小块宝蓝色的布料。他想起从前在凉国时，军队发给守卫的常服都是宝蓝色，和这块布料也很类似，顿时狐疑起来，四处看了看，试着向小巷深处走了几步。

　　暗处冷不防伸出一只手，把陈平拽了进去。陈平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高池。

　　“高池？你……”陈平奇怪，正要发问，被高池一把拦住。

　　“嘘。”高池神情闪烁，看起来很是惊慌，他把手指放在唇边示意陈平不要出声，自己悄声飞快地道，“摇光被淘洗全身，失去自己的意识了。今天替她出门采买，正好看见了你，我找借口脱身一会儿，太久了他们会起疑心。”

　　“什么？”陈平听得一头雾水，正要追问，突然听见街口有人不耐烦地问话道：“你小子好了没有？放个水放那么久，搞什么鬼啊！”

　　听说话人的语气，颇有走进来查看的趋势。陈平赶紧往里处贴墙躲着，高池回头扯着嗓子对外面道：“我马上！”

　　时间紧迫，高池来不及多说，便把手伸进怀里掏了一个小布袋子塞进陈平手中，只说道：“她马上就要被芳贵妃种蛊了，我趁人不注意偷了一点出来，你拿回去想想办法，怎么才能救摇光。”

　　“人呢？！”外面不耐烦的声音更加大了，脚步声一点点向里边靠近。

　　“这就来了！”高池慌乱地喊了一句，不敢再多停留，生怕把陈平也暴露了，冲他最后说了一句“求你一定帮我想想办法”便转头大步走了出去。

　　街口等待许久的人很是不满，骂骂咧咧地道：“替护法大人的女儿采买东西也敢偷懒，害我在这干等这么久，真是不识好歹！”

　　“麻烦您了胡牧大哥。”高池满是歉意地说道。

　　“谁是你大哥？名字从你嘴里跑出来我都嫌晦气。身份卑贱还一肚子鬼心思，要不是那小丫头看不见你就发疯，护法能容你苟活到今天……”那个叫胡牧的男子不客气的指责声逐渐淡去，等彻底没了声音，陈平才敢探出头来。街上人来人往，高池早已不见踪影，只有墙沿上匆忙卡着的蓝布条和他手中的布袋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事并非他的幻觉。陈平取下了蓝布条，紧紧攥在了手心，沉默着走回了人声鼎沸的西街大道上。

　　陈平回到秦府，前去敲了郑冲的房门。郑冲今日轮值休沐，竟就真在房里睡了一整天。爬起来给陈平开门时，与清晨那副乱糟糟的样子别无二致。

　　郑冲打着哈欠开了门，见是陈平，顿时眼前一亮：“陈大哥回来啦！快来快来，进来坐，去街上都看了什么好玩的呀？”

　　郑冲嘴上说着好玩的，眼睛却不住地瞟陈平手上提着的鼓鼓囊囊的大包裹。陈平看在眼里，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叹了口气，进屋把大包裹放在了桌子上拆开，里面糕饼的清香立刻溢了出来。

　　“呀，这是给我买的吗？”郑冲故作惊奇地叫起来，一把扑到了糕点堆里。

　　缺心眼，就知道吃。陈平在肚里腹诽，嘴角却不自知地带上了一抹温和的微笑。然而这个微笑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买了这么多啊？我不是说桂花酥和玫瑰酥要四两，马蹄糕要三两吗？”郑冲拿起来掂了掂，吃了一惊。

　　“……”陈平嘴角抽了抽，道，“那些三两四两的我没记住。”

　　“怎么没有枣泥糕啊？”郑冲翻来翻去，抱怨道。

　　“你不是说太腻了吗？”陈平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一个，但迫于面子强行回怼道。

　　“我吃多了会腻，吃少了不会啊。一点都没有的话，我又会想念它的味道的。”郑冲叹气道。

　　陈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决定咽下这口气。

　　“啊呀，冰糖葫芦怎么没包糯米纸啊？直接放在里面，都和油纸袋子黏在一起了。”郑冲拿起冰糖葫芦，又开始不满地嘟囔道。

　　陈平忍来忍去，终于忍无可忍：“你怎么那么多事？爱吃不吃，我又没吃过冰糖葫芦，我怎么知道要包什么糯米纸？”

　　然而郑冲对陈平的出言不逊并没有在意，掐头去尾地只听见了“没吃过冰糖葫芦”几个字，顿时把满怀同情的眼光投向了陈平：“啊……你居然没有吃过冰糖葫芦，真可怜……反正这里有两串，那我就勉为其难分你一串，你带回去尝尝吧。冰糖葫芦可是最不能错过的人间美味了。”

　　郑冲不由分说地把一串冰糖葫芦塞到了陈平手上，陈平看着手中多出来的糖葫芦，愣了半天，嘴巴长开又合上，最终还是抿紧了双唇，简单说了一句：“记得把钱还给我。”

　　说完这一句，陈平扭头就走，动作有些不自然的局促。不过郑冲只顾着对糕点摩拳擦掌，准备一个个试吃过去，听到陈平的话，就顺着随口应了一句，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不自然之处。

　　陈平捏着串了一串又红又大的糖葫芦的木棍，静静地走到自己的住处，站在门口的青石板阶上时，想起什么似地，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糖葫芦，想了想，拿手剥开了油纸袋，凑上去咔嚓咬了一口。山楂泠泠的酸和冰糖温润的甜混在一起撞进了唇腔，让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郑冲趴在糕点前面挑三拣四的欠揍嘴脸，不知为何现在回想起来，竟还有些可爱。

　　陈平嗤笑了一声，站在门前，捧着木签，一个接一个地，默默吃光了整串糖葫芦。

　　像郑冲那样活成个甜腻腻的傻小子，真是一件幸福的事。陈平想。袖口里藏着的那个布袋子时刻提醒着他的任务，但方才站在门前吃着糖葫芦的极其短暂的时光，却让他暂时脱离了现实，获得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