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19、第19章

　　转眼刘坚已在临安驻足了一个多月，那以后，吴畏对他又似从前般，而他自是不愿挑起当日的情景再多说，只静静养伤。伤口恢复了六、七层，他再也留不住，即日便要返回秦国。
　　此间婉青与陈朝同一个被他相救，另一个眼见他大仁大义的举魄，心中也是佩服，对他礼遇有佳。
　　告别之时，刘坚独对婉青道：“若他日来我秦土，天子脚下，我必定全力相护于你。。。。。。再则，畏大哥若能抛开一切与你相会，我定助你二人逃出生天。”
　　婉青觉得好笑，缓缓道：“刘坚。。。。。。你总是希望畏大哥脱离晋国，那可算是自欺欺人的想法。。。。。。且他心中所忧，你难到没有丝毫查觉吗？”
　　刘坚眼中一惊，却快速淡化下去，露出笑脸道：“婉青，畏大哥的忧虑，未必如你所想。。。。。。何况每个人心中，都有无解之虑。。。。。。人心本就不易查，查觉到了，他日也未必如是，你又何必执着。”
　　他翻身上马，深看吴畏一眼，终于抱拳道：“畏大哥，后会有期。。。。。。若你我在战场上相遇，你可不要再手下留情，相战于疆场，胜与败，你我均得其所哉，是大快之事。”
　　吴畏不言，只是点头允下。
　　婉青眼中，他二人只得一身豪气云干，大义凛然，在这烟波缥缈的水乡，如此让她看不清端不明。

　　又是数月，刘坚得军司马大夫实职，又加封骠骑将军。一直以来，端木护对他有拉拢之意，一方面是刘国公位高权重，在他废西吴帝时全力护之，端木护后来所作所为，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秦帝端木毓如今越发敏而得势，深得老臣的维护，百姓的爱待，刘国公却不簇而拥之，远远看着，端木护心有畏惮，唯恐整个朝庭不得他的掌控。另一方面，刘坚年幼位高，却并不嚣张跋扈，也不爱攀护帝王，只与一个身体懦弱的端木邕交好，此人不好功利，也不得端木毓用之，不足为患。
　　端木毓做着利国利民之事，端木护又无奈而“归政于帝”，唯兵权以握。
　　端木毓名号由天王改为皇帝，端木护眼见他羽翼见丰，暗下杀机。
　　朝宴群臣的这一日，端木毓坐上位，群臣举杯相敬，口中直呼：“吾皇万岁。。。。。。”
　　端木护竟显殷勤之举，屡屡与皇上相对而饮，酒过三旬之时，端木毓突然腹内绞痛难忍，在位上大汗淋漓。
　　群臣均惊恐无比，眼见他面色发紫，突然大喝一声，将桌上食物尽数挥到地上，堂上人全都哑然，端木护命禁军守住大殿内外，不准一人出入。
　　端木毓心下已知，侧目与端木护相望，面色反而略显冷静，他喘着粗气，目光冷冽，但见众人忧心如焚之态，又使他略得安慰，端木护样装焦急，速命人服皇上下朝。
　　端木毓自知逃不过此劫，大力吼道：“朕重病已发，已入膏肓，帝位不堪空悬。朕子年幼，未堪当国，鲁国公为朕之介弟，宽仁大度，海内共闻，能弘我秦家。今日传位于鲁国公端木邕，若有抗旨者，以叛逆之罪诛之。。。。。。”
　　朝臣个个俯首跪下，皆撕心大喊：“皇上！”
　　端木毓双目已枯，看着远处，见令狐敬嫣然而来，仿似天仙下凡，美得不可方物，他伸手出去，想要抓住他的明敬皇后，慢慢陷入黑暗之中。
　　端木护立于旁，又惊又恨，他自知端木毓未在堂上揭穿他，便是不肯长安血流成河，如今他在满朝文武面前立了帝位，若是不遵旨，便是忤逆，传到天下，恐诸侯称机兴师问罪。
　　默然思量，端木邕虽有些智慧，其势远不及他的兄长，不堪为虑。
　　端木毓昏迷不到半日，猝然长逝。

　　不久，端木邕受诏回朝。秦国建立不过几年，他已是第三任皇帝，端坐于朝堂之上，他冷颜望去，一干人等在帝位下跪着，多少当年与父亲并肩抗战的功高位重之臣，多少心怀大志的英雄将军，却无人救得了他的觉哥，也无人救得了他的毓哥，现在是他端木邕坐在帝位上，又有谁能相护于他呢？
　　目光扫视，终是停在那一人身上，睑气凝神的模样真不象他，一年不见，他似乎更加心有城府，越发象一个家臣，俯首高呼“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端木邕冷笑。觉哥十七岁死，毓哥二十七岁死。刘坚啊刘坚，你可知这万岁之说，却是在狠狠嘲笑我端木家做皇帝的人啊。。。。。。
　　先帝端木毓葬仪之后，端木邕又忙于亲政，其间大事，他虽能看到关键，言必有中，然而气志不足，略显眼窄，又是一副病泱泱的样子，不能当机立断以定夺。慢慢的，端木护放下心来，想着端木邕非成大器之人。
　　转眼已过去半个多月，端木邕和刘坚还没有一次独处的机会。
　　刘坚从朝上下来，却得一个宦官相候，那人恭立下首，对刘坚道：“皇上命小人请大人到温室殿后议，大人请。。。。。。”
　　刘坚并不多说，随那宦官往温室殿而去。
　　若大的温室殿，除了门外护卫，不得见其他人，刘坚候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引他来的那个宦官又过来对他道：“刘大人请。。。。。。”
　　他苦笑摇头，从来没有想过，他与端木邕明明都在长安，现在要见他却变得如此麻烦。
　　不过即使麻烦，只要见得到他，也是好的。
　　抬头相望，与那人四目相对，依然是略显清锐与淡随的眼光，使他驻足，不敢再走。
　　端木邕此时已换下朝服，穿的是随常的宫服，定定望着他，也是不语。
　　俩人明知对方已近在眼前，虽有千言万语，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刘坚胸口突然一痛，忍不住急走两步，对端木邕道：“你可好。。。。。。”
　　端木邕一愣，终于含笑道：“刘坚，我知道你必定说这几个字。。。。。。刘坚，我当然不好，到封地一年，只得你一两回书信，虽回来坐在这高堂之上，却再也不得见我毓哥，唇亡齿寒，你可知道我现在的心情？”
　　刘坚胸口又是一痛，心下窜上一丝惶恐，轻声道：“你我之誓，我从不敢忘。。。。。。”
　　端木邕冷笑道：“哪一个誓？”
　　刘坚突然说不出话来，哪一个？哪一个。。。。。。是当日钟南山上定要辅助于他，还是端木邕大婚之日那一番倾心之说？
　　他与他，一个是臣一个是君，现如今，前者之说不为誓也须守，后者誓却守不得。
　　他不开口，端木邕眼中已显痛色，慢慢朝他走来，微微摇头道：“刘坚，你从不敢忘的到底还是君臣有别。。。。。。唯让我心慰的是你今日站在我眼前，并不以臣自居，也没有开口就叫我皇上。”
　　刘坚愣住，见端木邕离他越来越近，上朝时的髻发还没有换，虽穿得随意，却已有帝王之气，脸色还是玉白，眉角眼稍似含着不解，又含着微怒。
　　不待他有所反应，端木邕已伸手抓住他的胸襟，冷声道：“我明明回来了，现在就在你的眼前，你没有衷畅之说要讲给我听吗，还是你觉得欺君之罪无可厚非！”
　　最后一句说完，刘坚已惊住，看端木邕满脸愠色，显然此话由心而出，他一急，忍不住喊道：“邕儿！”
　　端木邕瞬间怔住，松了手，退后一步。
　　刘坚只是惊，已问道：“我何时骗你。。。。。。”
　　端木邕心含愤然，面上冷道：“听闻你去过钱溏郡临安城，被吴畏刺成重伤，险失性命。。。。。。此劫前后阻了你三月有余，你却只字不提，原来我与你也不过如此。”
　　刘坚惊异之下暗自思量，他在临安的事，回京后从不曾对任何人提过，当日与窦立前往，只为说服一说，端木邕竟然知道实情，果然身后有窥探之人。
　　此事暴露，他甚觉愧对端木邕，脸色已变，又不知从何说起，伸手出去，想抚住端木邕，却被对方躲开。
　　刘坚突袭空虚之感，眼看端木邕冷俊的样子，内心惊恐更多，已慌道：“对不起，我不是。。。。。。”
　　“不是有心瞒着我，只是怕我知你受了伤，心里担忧！”端木邕打断他，截道：“刘坚，此时你即可如此说。。。。。。如果你重伤不治，死在临安，你又如何还能对我说呢？你又知道我会怎样？”
　　刘坚闻之心惊，坦言道：“我不会死的。”
　　端木邕脸上带嘲，“你当我如三岁稚童，连刀剑无眼也不知晓，又或者，你想告诉我，你与吴畏情深义众，他就算拿剑刺入你胸口，也不算做在杀你？”
　　端木邕气息似有难平，却强自平静道：“晋分割鲁山、黔中于我朝土，那婉青女已随护使吴畏从建康出发，既然此事你也有功，你便带了那陈子敬，在信州相候，与他们绪了情义，再随护反朝好了。”端木邕再看他一眼，挥手道：“你下去吧。”
　　刘坚被其势所迫，又想表露心迹，听了端木邕的话，又不知道该当如何，只喊道：“皇上！”
　　端木邕心烦意乱，刘坚也失了章法，唤出一个皇上，虽名正言顺却又觉得不妥，他看着端木邕压着火气凝视他，他终于握紧拳头道：“端木邕，我深知受伤之事让你心痛，也不得言词做任何解释。我确实有错，要打要骂都好，但你不要。。。。。。不要厌恨我，也不要故意遣我与吴畏相见，如此不是伤你更多，我刘坚又情何以堪。。。。。。我也说不来情深义长的话，唯你所言，都历历于耳，决不能忘。现在。。。。。。眼见你就在我眼前，却总是不敢轻信。。。。。。你已登朝为帝，当日鸿愿也有瞩目之时，想到此，你可知我有多高兴。。。。。。即是高兴却又心痛，明知你又失去一兄，明知你身边危险重重，却只有看着，唯恐稍有差池就会失去你。我刘坚从小到大，任性不羁，偏偏就是你，让我辗转反侧，总是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想着哪怕能解你丝毫心烦痛苦，我也不枉所为。。。。。。却总是让你难受，我。。。。。。我。。。。。。”
　　刘坚也不知自己还想说什么，望着端木邕清眼皓然，双目怔怔，他已按耐不住，手伸过去，抚上端木邕的头，心一横，一把将他揽入怀中，狠狠抱紧。
　　端木邕在他怀中愣住，却并不违抗，半晌后，才小声道：“刘坚。。。。。。我以为你又要讲君臣之道。。。。。。”
　　此时，他便是他的寄慰与依靠，而他又是他的理想与依托，俩人终就是心心相系。刘坚听到端木邕的话，心里发酸，却怎么也不想与他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