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18、第18章

　　又过几日。
　　门外轻扣，门内人无所感知，靠着座，手握青釉小碗，里面还残留着酒水，他不动，门依然被推开，屋内多了光线，亮堂起来。
　　那人喝道：“滚！”手中碗已往门口掷去。却听一个温润之声轻轻道：“是我！”
　　吴畏全身一颤，那碗已摔碎在门上，他冷声慢慢道：“你的伤还没有好，需多多将息，你去吧。”
　　窈窕之身已立到他的眼前，看他面目无光，唇上一圈青白胡渣，沾着酒渍，十分落泊之状。
　　婉青已伸手出去，抓吴畏的手，对方一缩，却被她紧紧握住，她只感到吴畏双手颤抖不停，心里疼痛，皱紧双眉，轻道：“不是你的错，他是为救我才。。。。。。”
　　话未讲完，吴畏已凝望她，脸露惊恐凄凉，沉声喝道：“不要说。”
　　婉青却顺势急声道：“是为救我，他本是武功超群的人，哪里会不懂刀剑无眼。。。。。。何况如今总算已无性命之忧，你就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吴畏摆脱开她，慢慢道：“你不懂。。。。。。”
　　婉青站直，望着他，双眼染上丝丝绝望之色，冷道：“我当然懂。。。。。。刘坚以一人之力足以与你相抗，况且他身边还有帮手，就算。。。。。。就算他来救我，若要躲过你的剑，并非完全无奈，但是。。。。。。他却没有能躲开。。。。。。”
　　吴畏咬牙不语，婉青双眼无波，冷冷笑道：“他深知无论如何也阻挡不住你回京，文忠又未必能牵制曹堂，援军一到，形势倒戈，所以。。。。。。所以，他便用了这苦肉之计。”
　　此言一出，吴畏脸色更差，却一句也没有驳斥，双手握拳，忍耐着自己心口的痛。
　　腕青脸色惨淡，依然轻笑道：“刘坚对你了如指掌，即使千钧一发也不肯伤你。。。。。。终是留住了你，他秦国与我晋国的交易，便没了阻碍。。。。。。从此往后，我与你。。。。。。”她说不下去，想要看着吴畏的心，吴畏却只是一惊，眼光垂落，不与她对视。
　　她绝然一笑，双眼泪光乍现，却又不见悲色，只轻轻道：“是我的错。。。。。。若没有我，你就不会如此伤心难过。。。。。。”
　　吴畏抬头看她，悲鸣之声：“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你若有任何不测，我纵是一死，也难辞其疚。”
　　婉娘摇头冷笑道：“如今我非自由之身，纵然心比金坚，又能如何？我已凭仗曲曲美貌逆了皇上的意，若是因不肯去秦国而自谥，天下间又能搏取几人的同情。。。。。。况且我已决心死过，却被刘坚救了回来，此身。。。。。。便不由得我做主。”
　　她说着这番话，虽大义凛然，却是绝望之极，吴畏心疼，想要伸手抓她，又不敢，婉娘望着吴畏，声音放柔道：“多年来，我自问自己倔强无比，行事做人只凭心而为，我以为，我可以得偿所愿，却只是空欢喜一场。。。。。。你深知我心，所以。。。。。。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不要再伤我的心。。。。。。”
　　泪水不见滴下，却仿佛能看到此女心在滴血。吴畏痛苦难当，却无话可说，婉青退一步，微微叹气，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吴畏在他身后轻道：“婉青。。。。。。”
　　婉青一怔，停步回头。吴畏却没有看她，她心里的一丝希望落空，只得一片苍茫之感。
　　“我十二岁那年，遇到一个打卦算命的道人，他告诉我，我面相愧奇，八格与外格成对持之局，此生必大有作为，时运却波折不断。而且我深爱之人，会受我命格的冲撞，一但动心，煞气大显，俩人之中，必有一人非死即伤。。。。。。我并不相信，却仿佛遭了幻惑，如他所言，时运波折。且在十五岁那年喜欢上一个女子，亲未定，那女子突然无疾而终。回头再想，便如那道人所言，句句应验。”吴畏心思回荡，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那以后。。。。。。我便不敢动情。”
　　婉青咬紧牙关，说不出话，只有望着他。
　　吴畏终于向她看来，脸上竟有一丝浅笑，轻道：“就算得到你这般奇女子的相护之情，我也无动于衷，我自认命定如此，绝不能伤害你。。。。。。你却宁愿做陈朝同的奴婢，也随了来，总要出现在我身边。。。。。。婉青，你这番情义，让我又痛又不舍，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婉青依然不语，吴畏却只是怔怔地想着心事，默默继续道：“我步步为营。。。。。。自认事事得以掌握，却漏了刘坚。。。。。。”说到此处，他有些说不下去，声音发阻，只有停下长吸一口气，又才道：“那一年，他与我相会，替我挡箭，生死悬于一线，得此生死之交，我便只有惊喜，却非做他想。。。。。。这一次，我为了能回京劝阻皇上，见他为难你与朝同，与他相斗之时，心中怀了杀意。我已忘了他是谁。。。。。。我竟然已忘了他。。。。。。”
　　婉青眼角泪水滑落，滴滴无声，吴畏的样子在她视线中有些模糊，她却动不了，只有这样望着他。
　　“婉青，你可相信那道士替我算的命？”吴畏冷笑，声音绝望无边，“他说我与深爱之人相见，一但动心，便有一人非死即伤。。。。。。哈哈。。。。。。哈哈哈。。。。。。”吴畏笑起来，仿佛如鬼魅之声，令人大恸。
　　婉青不想看他，不想再听见他的话，他却义不容辞地把话说了下去：“我从来没有想到，所爱之人竟是男子，还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婉青摇头，泪水滚滚而下，想要说服吴畏，却更想要说服自己：“不是的。。。。。。不是的，自古江湖道人算命，都是信口雌黄，你不要信，不要相信！”
　　“我不信。。。。。却要信我的心，我看他倒下去，便心如刀割，看着他那样，自己仿佛就象也要死了一样。。。。。。就算让我死，也丝毫无法减轻我的悔意。”
　　婉青手扶着门，已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她却再也说不出什么来，慢慢后退，慢慢转身，踉跄着离开，只剩吴畏一人，没入无边的苦痛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曹堂在门外道：“主子，刘坚想见你。。。。。。”
　　吴畏全身一抖，长叹道：“事已至此，不必。。。。。。”
　　“刘坚说，你若不肯过去，他便自己过来。。。。。。”

　　走进门去，一眼望见刘坚卧于床上，靠在床头，眼睛静静望来，四目相对，他连忙撇开目光，坐到较远的一把椅子上。
　　对方无奈道：“畏大哥可是对我又气又恨！”
　　吴畏心里急痛，口中却只能淡淡道：“是我一剑刺了你，怎会又是我恨你。。。。。。”
　　刘坚冷哼道：“畏大哥是聪明的人，怎会看不穿我刘坚耍的小小手段。。。。。。我明知你与那婉青情投意和，却阻你回去救她。。。。。。又何况，以地易人，实为一国大忌，你随晋国先帝守住的天下，却在陈傅手中丧失，寸土寸金，那要用多少将士的血汗换来，就算是死，你也会去做的。。。。。。畏大哥的豪干义胆，我又岂会不理解。却让你刺了这一剑，留下你来，让你抱憾。。。。。。”
　　吴畏抬头望他一眼，虽隔得较远，也依然看得见他脸白如纸，身形软弱无力，这一剑伤了他的心脉，能保住性命，已算大幸。
　　吴畏黯然到极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刘坚叹道：“纵使被你恨之如骨。。。。。。我也做了。听闻陈傅此人行事决断，就连他看重的侯安都相劝也没用，你虽为晋先帝心腹，可以挑起文武官员之逆鳞，就算血溅大殿，却也无扭转之势。畏大哥信我也罢，不信也罢，我刘坚此为，并非有害你之心，只想助我秦使此番顺利而为。陈傅本已对你有间隙，若你回朝劝他，他必不容你。至于那婉青，确为我朝大冢宰一心求之。我刘坚行事或许卑鄙，但无半分后悔，你也刺了我一剑。。。。。。若你从此后不认我这个兄弟，我也没有半句怨言。。。。。。只是。。。。。。只是。。。。。。”
　　刘坚喘口气，眼中还是泛出怆惶之色，却又使劲平抚着急喘之气，慢慢道：“我听文忠说，那日我倒下之后，是你抱我回来医治，三天三夜不肯合眼，畏大哥还是对我于心不忍吧。。。。。。”
　　吴畏截住他的话，轻声道：“别说了。”
　　刘坚止声，坐在床上，闭上双眼，他想起几年前的元宵夜，端木邕对他冷言：“怀天下事，又如何能交天下友。。。。。。”
　　好一会儿他淡笑起来，轻声道：“有关家国之事，畏大哥能坐在这里听我说，我已知足，我与畏大哥，从此后，再无干系。。。。。。”他终是没有说完，眼前之人，早已对他敬而远之，早就明白他和他是做不了兄弟朋友的，他又何必再费唇舌。
　　胸口疼痛难忍，刘坚已觉全身是汗，明明这么冷的天，他为何还会流汗呢。。。。。。他沉着道：“刘坚话已说完，畏大哥若没有话说，就让我休息了吧。”
　　吴畏双拳紧握，缓缓站起来，却没有朝门外走，而是行到刘坚床边，手伸过去，抓住他下颚，刘坚的嘴被他捏开，满口腥红。
　　眼见嘴巴已止不住涌出的血水，刘坚想要咬牙，吴畏突然俯身下来，用嘴巴抵住他的嘴，阻了血流之势。
　　吴畏嘴唇柔软，却有些冷漠，齿间深寒，又微微颤抖。
　　刘坚双眼瞪大，惊得不能再惊，却无力躲开，任吴畏口齿相依，抿着他的嘴，他自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下窜起一股热气，他弄不懂也解不开，只觉得眼前的畏大哥也仿佛换成了别人。
　　吴畏的手轻抚上他的头，默默将他揽入怀中，颤道：“对不起。。。。。。是畏大哥不好。。。。。。对不起。”
　　吴畏胸怀温暖，心跳之声传入耳中，刘坚顿感安慰，胸口的痛也没有那么难耐，他虽被吴畏所作所为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却更多惊喜道：“畏大哥，你原谅我？”
　　吴畏轻声道：“是你在原谅畏大哥。。。。。。刘坚，你畏大哥看不懂你的情深义重，却还伤了你。。。。。。你却丝毫不曾责怪。。。。。。”
　　刘坚笑道：“畏大哥早已手下留情，若不然。。。。。。那一剑我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我知道畏大哥决不会对我痛下杀手。。。。。。”
　　吴畏痛苦难当，紧紧抱着刘坚，舍不得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