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似锦》冥宸

4、生病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东子便说要出发去羊城。
　　“东哥，你怎么突然就要去羊城啊？”周胜千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要走。
　　“我去看看我师父，过两天回来。”
　　“是颜玉班主吗？”
　　听到颜玉这两个字，东子收拾东西的手停住了。一听到颜玉这两个字，东子的心还是会很痛。两年的时间没能冲淡感情，只是让思念更加锋利，刺得人心疼。东子没回答，胜千也没再追问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东哥脸上的一丝隐忍，那种对巨大痛苦的压抑与掩饰。
　　周胜千送他出了门就坐回了茶馆里，茶馆里还有别的颜家班的人正坐着一起喝着茶。
　　周胜千走过去问他们：“哥哥，你们知道颜班主为什么不回来吗？”
　　看到大家欲言又止的模样，周胜千更加确定这件事情非了解不可。
　　“唉，就是个小孩有点好奇心，告诉你也没什么的。”当然，大家也是避重就轻地说了些：“班主呢，是这世上最倾城动人的女子，是她让颜家班有了今天的位置，也是她新手教导了二当家。如果不是班主，二当家也没能有今日。从前啊，班主对二当家真的是照顾有加了，又当师父又当妈的，每次二当家生病都是班主亲自守着。每年二当家生辰，班主都会请大伙吃饭，还特意亲自下厨给二当家煮一碗长寿面，我们可都没这种待遇的啊！二当家也是知恩图报，一直替班主经营着这个戏园子，我们才能像今日这样坐在这里喝喝茶唱唱戏。”
　　“那班主为什么不回来呢？”周胜千又问了一遍。
　　“你这小孩，还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小孩子不用知道这么多！”大家怕被周胜千追问，就纷纷起身去找别的事做了。
　　周胜千坐下来，茶桌上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想起，今年自己生日的时候，哥哥也是特意给他做了一碗面条，然后对他说一声：“我们家崽崽又长大一岁了啊！”那时候他看到哥哥的笑容，心里特别开心来着。心里想着，这一幕他要记住一辈子，这碗面条的味道他也要记住一辈子。
　　他突然站起来，跑回东哥房间，打开那个上了密码锁的抽屉。密码是东哥的生日，他猜对了。抽屉里放满了回忆，有照片和光碟，还有一封信。周胜千先看了那些照片，全是东哥和一个小姐姐的合照，看来这就是颜家班班主，传说中那位拥有惊世骇俗美貌的女子。确实是长得好看，不愧是东哥的师父，他们眉眼间的柔和是那么如出一辙，只是那时候东哥的眼里是有光的，可以看出那时的他很开心。
　　光碟放入机器，电视里播放出从前的画面，那时候东哥看起来好小。光碟上写着时间，那是东哥十四岁生日的录像。那一句：“我们家东子又长大一岁了啊！”胜千听起来如雷贯耳。
　　“我们家崽崽又长大一岁了啊！”
　　“我们家东子又长大一岁了啊！”
　　这两句话那么相似，连桌上那碗面条也是那么相似。
　　周胜千把每一张光碟都看了，从东哥的十二岁一直看到东哥的十六岁就再没有更新的了。每一段录影里都能听到，班主对东子说：“我们家东子又长大一岁了啊！”
　　不知为什么，周胜千越听这句话，心就越难受。最后，他打开了那封信，是东哥的字。东哥成绩不好，却能写一手好字。如今想来，怕不是班主天天逼着东哥练字练成的。
　　信上只有寥寥几字：颜玉，我好像喜欢你。
　　原来他有喜欢的人，他喜欢他的师父，东子喜欢颜玉。那些胜千自以为东哥对他的温柔，不过是东哥对颜玉的思念。也许在东哥心里，他周胜千只是一个替代品，小东子的替身。
　　他之前在网络上检索过东子的信息，可是也没能查到什么，因为颜氏早就清理了网上的消息。

　　周胜千在市图书馆里找了所有关于颜家班班主的文字资料，找到了关于江南和颜玉的报道，也看到了那篇关于颜玉被刺的报道。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东哥时不时会待在那个房间不出来。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哥哥爱而不说。
　　他想，没关系，接下来的日子，我陪你过。无论你把我当作什么都好，只要你过得开心就行。

　　这一年胜千生日，东子又给他做了一碗面条。
　　周胜千看着那碗面，想起了那些录像带，他还是拿起了筷子。
　　周胜千已经十六岁了，和颜玉走那时的东子年纪一样。
　　周胜千吃完面条，放下筷子抬起头，就看见东子正定定地看着空无一人的红台。胜千对东子笑着说：“东哥做的面条还是最好吃的。”
　　东子回过神来，对周胜千笑了笑，摸着他的头对他说：“我们家崽崽又长大一岁了啊！”
　　周胜千看着东子，他还是笑得那般好看，看得人情不自禁也跟着笑了出来，笑的时候心里有多苦怕是只有周胜千自己知晓。第六个生日，六年了，你还是没能放下她。
　　“东哥，我今年能和你一起去羊城吗？”
　　“师父那边都是她从前的朋友，你去不太合适。”
　　“好吧，那我还是在这等你吧。”
　　“嗯。”

　　周胜千备战高考，来戏园子的时间变少了，连周末也不来住了。东子还是在排练厅里苛刻着自己，直到汗水浸湿整件衣服，偶然看到那个没有周胜千的角落，心里浮起了一丝失落。做晚饭的时候，东子会习惯性地准备了两幅餐具，可惜胜千不来吃了。
　　也不好去打扰他的学习，东子知道，高考对周胜千而言很重要。但东子不知道，周胜千根本不是在忙高考的事情。周胜千的父母终究还是走到了要离婚的这一步，因为父亲在外面的情人怀孕了，父亲要和那个女人结婚。周胜千父亲这些年也在一直努力往上走，在那个公司站稳了脚跟，区区离婚已经动摇不了他的位置。周胜千的母亲，这些年就没怎么在家，已经和外面那位叔叔同居很久了。这些天，周家就在处理这财产分割的事情。周胜千被安排去和父亲生活，父亲要周胜千和他一起去美国，周胜千死活都不同意，如此僵持了几天。
　　周父拍着桌子说：“你必须和我去美国！”
　　“我为什么要和你去？这六年来你哪天把我当过你儿子！你凭什么当我父亲！”
　　“就凭我是你爸！”周父挥手就落到了周胜千脸上。
　　周胜千的脸上立马浮起了一个红掌印，火辣辣的疼。周胜千起身走出房子，重重的摔上门，真希望这辈子再也不用回来。

　　东子坐在颜玉从前常用的那梳妆台前，提笔描画红妆。一滴清泪滑下，不染颜色，落在桌面上。周胜千不常来茶馆后，陈子东觉得自己快被孤独感淹没了。
　　“师父，您什么时候回来？”
　　周胜千在的时候，东子每日唱唱戏，做做饭的，时间慢慢就过去了。这会儿小千不在，东子是觉得日子越来越漫长了，那些尘封的思念，压抑的情感渐渐涌了出来，越来越不可挡，有时候，东子也分不清楚，这到底是对师父的思念，还是对小胜千的......
　　依旧是那一出霸王别姬，黄袍在身，情字在心。有些戏唱久了，就忘了那份感情是戏中的还是自己的。
　　回眸的时候看到了台下角落的小胜千，悄悄对他闭了闭眼算是打过招呼。小胜千果然看到了他那微小的动作，也朝他点了点头。

　　东子快速卸了妆，直接脱了外层的戏服，穿着被汗湿的白衬衫和水裤便出去了。台下观众都已离席，只有小胜千坐在那里等着东子。
　　“怎么过来了？最近学习怎么样？”
　　“挺好的，这不是国庆放假嘛，就想来看看你。”
　　“你想看我就给你唱呗，多放点心思在学习上。”东子认为小胜千这个年纪就应该好好学习，这样才能有一个好的将来。“你吃饭了吗？”
　　“没有。”周胜千有问必答。
　　“那你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后厨看看有什么吃的。”东子说完起身往后厨走去。
　　目送东子走远，周胜千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他这几天都觉得头发晕，身上也有些难受。他以为是因为这些天没睡好的原因，没多在意。趁着东哥去做饭，胜千趴在桌上才能睡着一会儿。

　　东子轻轻把饭菜放在桌上，生怕吵醒了胜千。东子轻手轻脚走到胜千身旁，俯下身仔细看看他的崽崽，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小胜千已经长这么大了，仿佛认识他只是昨天的事情，那时候小胜千只有那么一小只，转眼见胜千都快和自己一样高了。
　　胜千的脸有些异样的红晕，东子抬手摸了摸胜千的额头，“小屁孩发烧了。”胜千身体一直很好，没怎么生病，东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胜千发烧的情况。
　　任凭东子来回摸他的额头，周胜千依然没有醒。小胜千睡眠很浅的，正常来说，他不会到现在都不醒。东子直接捧起他的脑袋，额头贴着额头，闭眼凝神，仔细感受他的温度。
　　东子自言自语，“莫不是晕过去了。”
　　胜千虽然比东子矮些，却也是一米七多的个子了，东子不能像从前那样直接抱起小胜千，只能把胜千拉到背上，背起来。
　　“来个人，帮我开车，去医院。”东子对茶馆里正在收拾东西的小辈说，小辈立刻丢下抹布，冲到前台取钥匙，再麻利地跑去开车。二当家的吩咐谁敢怠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