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似锦》冥宸

5、畸情

　　周胜千觉得头脑昏沉，他感到有人拿着湿毛巾在自己脸上来回擦拭。费劲地抬起眼皮，入眼的是满脸写着担忧的东子。这样的表情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东子的脸上了，上一次他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还是在颜玉的手术室外时。颜玉走后，他是凡事都必须端着架子胸有成竹的二当家，担忧、紧张这类的情绪是绝对不能放在脸上的，可东子现在是真的十分担心。急诊的队伍很长，到现在都没排到胜千，东子只能着急地让小辈找来一条干净的湿毛巾给胜千擦擦脸降降温。
　　“感觉怎么样？还头晕吗？”
　　周胜千摇摇头说：“还好？”
　　“还好？都39度了。”
　　护士走出来叫人：“那个39度的先过来。”
　　周胜千被东子拎进了医生办公室。
　　医生问：“头晕吗？”
　　周胜千说：“一点。”
　　“有咳嗽打喷嚏吗？”
　　“没有。”
　　“身上有起小红点或者小包吗？”
　　“没感觉。”
　　“有！”东子说，“我刚才看到他脖子上长了个小包，鼓鼓的，好像里面都是水。”
　　周胜千抬起手摸了摸脖子后面，那一块有些痒的地方，还真长了个小疙瘩。
　　医生凑过来看了看，“水痘。小朋友，水痘很痒的，你怎么都像没感觉一样。”
　　很痒吗？周胜千只觉得身上有些难受，但忍一忍就过了。
　　“这个有传染性的，你不能去学校了，在家休息几天就行。不是什么大事。”

　　周胜千坐在椅子上，乖乖地打着退烧的点滴，看着陈子东坐在旁边拿着医生开的那些药仔细研究着说明书。
　　“东哥，你刚才怎么把我弄上车的？”
　　“背上去的。”东子放下那些药盒子，起身去倒来一杯水，“拿着。”
　　胜千一只手戳着针，抬起另一只手接过水杯。
　　东子取出药片放在手里，对胜千说：“张嘴。”
　　“啊”小胜千听话地张开嘴。
　　东子喂胜千吃下药片，嘴唇触碰到他的掌心，仿佛嘴里的药都是甜的。
　　“你是想回家，还是回茶馆？”
　　“茶馆。回家他们也不会管我。”
　　东子点点头，的确，他问这一句也是觉得胜千如果回家的话可能没人照顾他，不如让他住到茶馆来。不想让气氛低沉下去，东子刻意开玩笑道：“哎呀，没想到我们崽崽居然也会生病呢！”东子蹂躏着小胜千的脸，扯起他的笑容。东子想，他能回茶馆待几天也是挺好的，起码他能照顾他。
　　周胜千抓住东子的手，少年眼里流淌出的深情势不可挡。
　　东子僵直定在那处，他似乎看懂了小胜千眼里的情愫，那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胜千开口：“东哥。”我好像是喜欢你。
　　拨开他的手，“我去打个电话。”东子起身离开，留胜千一人坐在原处。
　　东子走到胜千看不到的走廊尽头，双手撑在窗台上，夜风拂面才唤起一丝清醒。
　　他该如何是好？胜千还小，兴许是误把依赖当作了喜欢。可他是哥哥，不能让胜千误入歧途。东子出身农村，自小习惯的家庭结构刻在了骨子里。他身上还担着颜家班的，颜玉不在，他有责任撑起颜家班，要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还有，他喜欢的明明是颜玉啊，是颜玉！东子抬起手扶上心口，这处的悸动该如何是好？

　　胜千一个人坐在位置上，他看着东子走远，直到东子消失在走廊里。他很不喜欢这种被留在原地的感觉，让他想起了从前父母分别出门留他一人在空荡荡的家。可如果等待的对象是东哥的话，他可以等，他知道东哥一定会来，等多久都无所谓，他坚信东哥会来的！

　　东子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胜千可怜巴巴地缩在位置上，像一只等待主人的狗崽崽，胜千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走廊。见着东子从走廊走出来，胜千脸上的紧张才渐渐消散。那句喜欢还是先不说了吧，哥哥不喜欢的事情，他绝对不做。
　　“给你带了个饭。”东子回来的路上想起胜千还没吃东西，就去买了个饭。
　　胜千接过饭就开始吃，饭吃完的时候，点滴也正好打完了。

　　车子停下，东子先下了车，手插在裤兜里，走在前面。胜千以前和东子一起走的时候一直是拉着东子的手走路的，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却发现东子的手藏了起来，他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
　　“二当家，胜千的父亲来了。”有一小辈凑上来对东子说。
　　东子看了看茶馆里坐着的那个中年男人，点了点头，小辈识相的走了出去。整个茶馆大厅都空了出来，周胜千才走进来就看到父亲坐在那里，整个茶馆大厅只有他们三人。
　　周父回头便看到了周胜千，气势汹汹就起身往这边走来，仿佛下一秒巴掌就又要落到胜千脸上。
　　东子挡在胜千前面，脸上带着礼貌敷衍的微笑道了声：“周先生好。”
　　“你就是陈子东？”周父比东子矮许多，和陈子东说话的时候要稍抬起头，气势便显得弱了不少。
　　“正是。不知周先生来此有何贵干？”
　　“我来找我儿子，你不会不放人吧？”周父说完向旁边迈了一步，欲走过去拉东子身后的胜千。
　　东子抬起手，继续挡住周父的路，侧头看着周父说：“不妨坐下说话。胜千，你先上楼。”
　　“好。”周胜千听话地绕开他们跑上楼去。
　　周父碍于陈子东的阻拦，只能干瞪着上楼的周胜千。两人在茶桌旁坐下，周父直截了当地开了口，对待一个年轻人，周父自然而然地摆出一副尊者姿态。说实话，如果不是顾及颜家，他还能更放肆更摆谱。他说:“我来接我儿子回家，你以什么身份阻拦？”
　　“就你？也配当胜千父亲？”陈子东的语气清淡，不带感情地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可
　　落到周父耳朵里便成了轻蔑。周父觉得自己被小孩子侮辱了，语气带了些怒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儿子生病了，你可知道？我没猜错的话，他出门前你还打了他一巴掌吧。”东子在台上那会儿就看到了胜千脸上的红掌印，本来想着吃饭时再问却没了机会。他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否则他怕他的火气下一秒就会爆出来。
　　“我教训自家儿子，颜家班二当家也要来管？”
　　“若不是我管，怕是没人管他了吧！”东子稍稍用力将茶杯压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语气也重了几分，“你们夫妇二人的事我不管，但是，但凡有一滴你们的脏水沾到胜千身上，我就让你这辈子跳到黄河都洗不清。”用力四两足以拨千斤，周父被他眼中闪过的凶狠威慑到了，周父咽了口唾沫说:“我和他母亲已经离婚了，我带胜千去美国生活，胜千必须跟我走。这是协议上白纸黑字写好的，他不得不去。”想起胜千还未成年，离婚协议上都写好了，胜千必须要跟着自己走，周父越说越有底气。
　　确实，胜千到底是周父的亲生儿子，要带胜千走理所应当，他东子与胜千无亲无故着实没有任何立场硬要留下胜千。
　　“胜千想去吗？”东子盯着周父说。
　　“就算不去，你也不可能一辈子让我儿子待在你这。嗯？二当家。”周父也不傻，点到即止。在东子请人送客之前，便自己站起来：“麻烦二当家帮我劝劝我儿子，他毕竟姓周。”
　　谁都不敢在颜家的地盘上抢人，可周胜千毕竟是他的儿子，周父也希望东子这个姓陈的颜家人不要让大家太难堪。谁知道真闹起来，颜家到底会不会保陈子东呢？

　　东子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客厅里的小胜千，小胜千上来后就一直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地等东子回来。小胜千不知道周满会和东哥说什么，更不知道东哥会做怎样的决定。
　　东子在胜千的注视下坐下，“你看着我做什么？”
　　“东哥，周满和你说什么了？”胜千已经不称他为父亲了。
　　“你爸说他想带你去美国。”东子实话实说。“你想去吗？”
　　周胜千摇头，“不想。”
　　“那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
　　周胜千继续摇头，“不知道。”
　　“你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的。”
　　你不经意的一句话，足以让我崩溃。
　　周胜千坐过去，抓起东子的手，眼巴巴地看着东哥，“东哥，你不要我了吗？”十六岁的小男孩，眉毛皱成了八字，委屈地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能滴出眼泪。
　　“不是，我的意思是...”
　　胜千低下头，“算了，你也没说错。”松开他的手，“我是你谁啊，你怎么会管我一辈子呢？”他能以什么身份赖着东子一辈子呢？他是颜家班的二当家啊，被传出去家里养了个小男孩，别人该怎么说他。就算别人不说，他这么一个传统古板的人，怎么能接受这样异样的感情呢？今晚他只是差点说出口，他就开始刻意躲开了。胜千是多敏感的小孩啊，他怎么会没发现今晚东哥一整晚都在躲着自己，不让他牵他，连坐下也要选择坐在最远的位置上。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发酵成东哥对他的厌恶，与其在被东哥的厌恶后被他赶走，不如趁现在体面地离开。
　　“胜千。”
　　“你不用说了，我走。”胜千还不知道，之后的他会有多厌恶此刻意气用事的自己。
　　东子伸手抓住胜千，“我没有要赶你走的意思。”却被周胜千直接甩开，这是东子第一次主动去抓胜千的手，可此时胜千正在气头上。
　　如果不是一辈子，我留下来还不是得走。周胜千甩开东子就出了门，头也不回。
　　周胜千在父母那里没有得到太多的爱，父亲忙于工作和穿梭在情人之间，母亲恨透了父亲连带着对周胜千也越来越冷淡。周胜千跟在陈子东身边跟了六年，从他十岁到他十六岁，他已经把东哥当作了唯一的牵挂，可是那人现在对他说“你不能一直待在待在我身边的”，他注定还是要被抛弃的。“呵，是啊，他那么爱他的颜玉，怎么可能注意的到我呢？”东子能为了追随颜玉，只身一人就来了京城，能一直等了颜玉等了七年还在等，我拿什么和颜玉比。东子是那么讲规矩，尊师自律的一个人，他怎么可能接受我这般畸形的爱呢？

　　东子收回被他甩开的手，他走到门口想追出去却还是收回了腿，坐回沙发里。他双手撑着脑袋，太多的画面在大脑里浮现，太多的情绪涌上心头，东子只觉得头脑沉重，浑身难受。那些跟在颜玉身后什么都不用担忧的日子，以及那些护着胜千看着他笑的日子，一幕幕在脑中放映。他现在对师父的更多的是尊敬与崇拜，那对小胜千的又是什么呢？疼爱吗？可是，为什么当他甩开我的手的时候，为什么有点失落了呢？这不是一个哥哥对弟弟该有的情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