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溯深雪凉》莫染风流

4、肆

　　岁月倏忽，转眼间已是初冬，北郡落了场雪，这是初雪，雪花轻似鸿鹄绒羽，纷然覆满街头巷陌，入眼皆是苍山负雪，寒酥凝枝的景致。
　　陆清澜往次出征，皆是凯旋，只有这次，他留沐岚在府中守卫，未带她来疆场。没了沐岚，但依靠北郡的将士与顺天府的军马厮杀仍是有些吃力，如今的中原，许多小势力已然归顺，余下最棘手的便是顺天府。世人皆道，这天下，若非落在北郡王手里，便是落在顺天府君手中。
　　硝烟弥漫，马蹄踏破尘埃，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陆清澜的眉间发上，他抽出长剑，杀向敌寇。此次出征前，军师谋士纷纷询问他为何不带沐岚同来，他虽说是留沐岚在府中守卫，其实心中所想却并非尽如他所言。
　　沐岚出手便是大捷，可蛊术易放难收，他曾亲眼见过沐岚出征，百千只蛊虫吞尸噬骸，纵然敌方军士已然惶然归顺，蛊虫却仍然不会停下，它们贪婪地夺去每一个敌人的姓命，只余白骨遍野，黄土尽成血色。
　　陆清澜在战场上从不心慈手软，可却不愿见蛊虫过后，山河尽成焦土的惨状。他有时也会劝沐岚不必下那般狠手，只取胜即可，沐岚却从未听他。他眼见沐岚手上沾得鲜血愈积愈多，心中莫名的情绪便翻涌地越发厉害。
　　直到那日，他与沐岚同征，顺天府的大军已然溃败。北郡的将士不断追击，很快便将敌军主帅团团围住。那主帅眼见已无生路，却忽然趁众人不备擒下陆清澜身边一员极为信任的副将。
　　寒刃抵于那副将的颈间，副将仓皇无措地望向他们。陆清澜方想救下他，可他刚欲张口，沐岚便一个弹指，一条银线便射向敌军主帅的脖颈，那主帅便当场毙于马上。可那蛊虫易放难收，蛊虫第二个杀死的人，便是他的副将。
　　那个陪他征战沙场多年，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就这样死在沐岚的手里。他明明没下达任何命令，沐岚却擅作主张地替他决定了他副将的生死。陆清澜的呼吸先是凝滞了片刻，而后血液便一股股涌至头顶。
　　他怒不可遏质问沐岚，她却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开口道：“我是来助你打这天下的，为君者，切忌妇人之仁。”
　　他知道这天下重要，可那个倒下的副将还望着他，一双眼里尽皆是不可置信，还有希望落尽后的深重的绝望。
　　他拂袖而去，从此便不愿再带沐岚出征。
　　雪越下越大，天地间一片苍茫，刀光剑影中，偶尔有一抹血迹溅落，似红梅灼然，盛放在素银黄埃里，织就一片杀气蒸腾。未被人注意到的角落，一支羽箭射出，透过陆清澜的银盔，直没心脏。他眼前一阵昏黑，直到阖上眼的那一刻，心中苏合的身影突然模糊了起来，那个瞬间，他无端想到了沐岚。
　　陆清澜再醒来时，眼前已是他的卧房，在他榻前坐着的那个女子也再熟悉不过——沐岚。她正端着一碗药汤，见他醒来，眼中闪过一抹欣喜。陆清澜方知自己是被部下拼死救回来，又得沐岚医治，这才死里逃生。
　　他静养了数日，一直都有沐岚照顾，沐岚照顾他时格外上心，每日陆清澜的药都是由她亲手煎熬，从未假手于人。陆清澜的身子在每日服药后也渐渐好转，那些日子里，虽仍是他厌恶的药香盈满室，但有沐岚相伴便好上许多，他无端地便想到当年也是这般医治他的苏合。
　　她与苏合毕竟是姐妹，或许沐岚也并非全然心狠手辣，在沙场上狠辣些，也不过是为了助他早日夺下这江山。
　　那段时日，天光透过窗楹，照亮一室，少女在喂他服药后，便手执墨卷，为他一字一句地细读，微暖的光束便拂过她鸦翎般的长发，落在墨卷的某一行字上。有时她也会去庭院里折几支红梅，放在室内，陆清澜抬眼便能看见的地方。
　　前些日子的那些嫌隙似乎尽数消散，他待她仍如初见，他那时想着，沐岚是苏合的姊妹，无论做了什么，他都是能原谅她的。
　　可陆清澜并未看见，有细碎的雪花顺着未阖紧的门流进来，带进来一片清寒，前些日灼然似血的梅花，此刻已然凋零，殷红的花瓣跌落在地，被那股流风吹成一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