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溯深雪凉》莫染风流

5、伍

　　陆清澜再见沐岚时，已是仲春二月，沐岚屋外的红梅堪堪开了几树，缀在素银的琼芳里分外灼目。
　　沐岚自府外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陆清澜身着一袭月白华裳，眉目清敛，温润如玉。他站在那几株红梅旁，修长的手指抚上苍劲虬枝，仿佛水墨画中的谪仙，点上几笔，便可氤氤氲氲。
　　自陆清澜身子大好之后，沐岚便未再去见陆清澜，没想到今日，陆清澜竟自己找了过来。
　　沐岚本想悄悄躲开，可踝间清越的铃声还是暴露了她的踪迹。
　　“过来。”陆清澜望向她，折了朵开得最艳的红梅。她正欲移步，一只信鸽却忽然飞入陆清澜的掌中。
　　陆清澜取下鸽腿上绑着的信。沐岚看着信鸽上的标记，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这些年来陆清澜遣过许多属下去南疆打探苏合的消息，可无一人复命。因为他们，都已中了沐岚的蛊，什么也查不出。
　　她拦下的那些信鸽上的标记，与今日这种信鸽身上的标记，一般无二。
　　果然，待陆清澜阅完信，面上平素的温和换成了压抑不住的怒意。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沐岚，关于苏合，你就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沐岚先是一愣，随即冷然道：“你果然知道了。没错，苏合早就死了。”
　　陆清澜手一颤，方才折下的红梅跌落在尘土里。
　　“我也不是她的妹妹，只不过是受她托付来北郡将玉佩交给你罢了。”沐岚的语气异常讽刺：“我本打算将玉佩送你便离开，可是，我突然改了主意。苏合已经死了，我为什么不能代替她，陪在你身边呢？”
　　她依旧是那副冷淡而又漫不经心的样子，说出的话语却如寒刃般直刺陆清澜的心：“你看，你这些年来，你不也渐渐喜欢上我了吗？苏合有什么好，我才是能辅佐你夺取这天下的人。”
　　下一刻，沐岚便被他重重地推在地上，砾石划破她的手掌，而她恍若未觉，愣愣地看着陆清澜眸底的厌恨。
　　“瞒了我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很得意？”陆清澜语气森寒，不复往日的温柔，“我纵然有几分喜欢你，也不过是因为你与苏合有几分相似罢了。”
　　他的苏合，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被她当做接近他的筏子，被她视为无用之人，荒冢孤坟葬在南疆，连死讯也未被他知晓。而眼前这个人，却借着她的名义，混到自己身边，享尽荣华。想到这里，陆清澜心中便再无怜悯，满是憎恶与愤怒。
　　他忽然便想起沐岚初到王府的那一日，那个姑娘坐在榕树的枝上，美得不似凡俗之人，惹得天光尽皆倾落在她身上，可那一切的一切，便连初遇，都不过是她的骗局，尽皆是虚妄罢了。
　　“我不信。”沐岚怔了怔，突然无声笑开：“陆清澜。我陪在你身旁这么多年，为你染上一身血债。便只得了与苏合有几分相似？”
　　那是仲春二月，北郡的红梅堪堪开了几树，有些雏苞尚来不及盛放，便早早摧折在冷冽的寒风中，碾碎零落在积雪与尘埃里。
　　沐岚望着陆清澜，只觉得骨子里都透着寒意。这么多年的出生入死，却只换来与苏合有几分相似？
　　“不。”陆清澜转过身去，“你半分都抵不上她。”他像是压抑着滔天怒火，厉声道：“离开王府，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哈哈哈哈。”沐岚突然笑了出声，只是笑声凄厉沙哑得不成样子，她的泪一滴一滴坠在地上，凝成一片片寒霜。
　　陆清澜转过身不愿去看，但下一刻，她的笑声戛然而止，陆清澜转身望去，只见，沐岚已然晕厥过去，她的唇间不断涌出鲜血，落在未化尽的积雪上，几乎要灼伤他的眼。
　　他慌了神，顾不上方才恼怒，连忙叫来府上医官，那医官诊脉许久，方才长叹一声：“沐岚姑娘这情况，大抵是失了心头血，只是她有蛊在身，才能继续活着。”老医官抬眼望着陆清澜，“当初郡王之药，药方都是寻常药材，可药引，却是少女的心头血。”
　　陆清澜慢慢阖上眼睛，沉默了许久，他记起那些日子每日所服药里药材也掩不住的微弱的血腥味，还有他无意间瞥见，少女执卷时，袖上那一点淡褐色的污痕。
　　他脑海中思绪纷杂，搅得他心绪难安。他缓缓睁眼，望向塌上的那个女子，她的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不复初见时的明媚鲜妍。
　　她的名字在他喉间滚了几番，终究是被他吐了出来，可如今，她却已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