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欢如梦》晓渠

27、第十三回 （上）

　　蒋嬷嬷和柳大婶子同时进的王府，是朗雲兄弟出生那年，王府刚得到老佛爷的赏识。朗雲原本的奶娘自家的孩子病死了，福晋有点忌讳，怕霉气沾上朗雲，才又找了蒋嬷嬷和柳大婶子，想着两个人照看得更稳妥，不料没过多久，朗雲开始认生，恰恰轮到蒋嬷嬷那几天当值，便认准了跟她，柳大婶子再来喂，他就哇哇地哭，不肯吃，眼泪汪汪地，直教人心疼。于是，唯独蒋嬷嬷留下做他奶母，不久大格格随着出生，柳大婶子就过去奶她了。
　　当朗雲的奶妈，和大格格的奶妈，地位自然是不同的。王府兴旺，是靠着朗雲得了老佛爷独一份儿的恩宠，所以，大伙都觉着蒋嬷嬷比柳大婶子的命好，谁让六爷开始认人的功夫，正巧她当值呢！但蒋嬷嬷的男人死得早，柳大婶子当家的后来也进到王府当差，这些年下来，混得格外活络，越发带点儿二管家的架势了，而且大格格从小没娘，对柳大婶子很是倚仗，可比朗雲和蒋嬷嬷的关系亲近多了。柳大婶子见面就喊她“老姐姐”，套了几分近乎，才又到她单独的屋里，趁四下没人的光景，俩人悄悄地说着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柳大婶子是替大格格来收风的，蒋嬷嬷是肯定不会承认她家国修背后编排大格格，这股子浑水，非泼到宝玖身上不可。
　　然而，下人之间你来我往的穿换，书房里正在下棋的朗雲，丝毫也不知情的，他面色洁白，低垂着脸时，轮廓也是俊俏，看棋看得专注，将手中茶杯往旁轻轻那么一推，书敏赶忙取走，换上一壶热的。朗雲不喜酽茶，放置久的，茶味愈浓，他便不喝了。彭武申与朗雲接触得越多，越觉得这人看似和气温顺，实则并不见得就是容易伺候的主儿，他的吃喝度用，简单平实中，其实样样都是讲究的。
　　这会儿已算回暖，可朗雲穿的要比别人厚实些，夹袄还没脱掉，吃茶热了，才转身进屋换上件薄的，拦身束着腰带，细直挺拔，仪态之间，犹有一股别样的玉树临风。彭武申虽然年纪不大，世事洞明，眼耳格外敏锐，几次交往，已把朗雲生活习性摸个差不离。他院子里奴才虽然不少，但近身伺候他的，就只有宝玖一人，偶尔宝玖不在，才会是这个小结巴书敏。朗雲是那种习惯之后，不喜变化的人，在谙熟的环境里，才会心安理得。所以，连朗霖都开始接触官场，而他却依旧固守在往日的生活，无欲无求。
　　朗雲的安静和博学，深得武申喜爱，他见多识广，京城里的王孙贝勒，常常是他座上之客，但朗雲跟那些满蒙贵族八旗子弟，是迥乎不同的，他骨子里既有天生而来，遗世独立的孤高，又平易近人，通情达理，无论与他说起什么古往今来，都能聊在一块儿，武申不禁相见恨晚，越发想日日都跟朗雲把酒言欢。
　　“后天，我得去趟天津，”武申等他下棋的功夫，说起一些生意上的事来：“英国人手里有批纺织机器，听说广东那里的棉织厂已经有人使用，每年能多产一倍的布料出来。现在欧洲的需求很大，冬月里他们过耶诞节，就像我们的春节，办年货的人很多。去年我们供不上他们的订单，父亲先后从多地调货，才勉强应付下来，他们希望今年我们的纺织厂能提高产量，不要再数量上捉襟见肘。”
　　“哦？”朗雲抬起头，显得有些兴趣：“我倒是见过这样的机器。”
　　“哪里见的？”
　　“西什库洋教堂那个叫理查德的传教士，有朋友是工程师，曾经邀请克俭跟我过去吃茶，还拿了图纸给我们讲那些个庞然大物如何操作使用。西方人的机械真是挺高级的，可惜克俭不感兴趣，一个劲儿地想要托辞离开，我也没有听到最后。”
　　“你可有兴趣再去听听？”武申情不自禁邀请，“王爷若能放你外出几日，你与我去趟天津如何？”
　　还不待朗雲回答，就听外头朗霖大嗓门吆喝着“六哥，六哥”的，他不禁为自己胞弟的冒失苦笑，也知道武申也算不再陌生，对朗霖的脾气估计摸得差不离，兴许不会怪罪。过了会儿，却不见那魔王进来，朗雲心里反倒没底，问身边的书敏说：“你去瞅瞅，他在外头造什么反呢！”
　　“哎，我，我这就去……”
　　书敏刚拉开门帘，还没走出去，就见大个子朗霖冲进来，肩膀上还抗着宝玖。也不知害羞，生气，还是给倒挂着吊的，宝玖的脸红得要烧起来，这会儿见进了屋，语气才稍微硬了些：“爷，您放我下来吧！”
　　“你这是唱得哪一出？”朗雲给他气坏了，他就不晓得朗霖怎么总是长不大，任性乖张的毛病一点也不肯改，骂他多少次，也是白搭：“让人看了，多不成体统，你赶紧放宝玖下来！”
　　朗霖这才讪讪笑着，将宝玖放到炕上。宝玖坐在那儿天旋地转地，缓了好半天。
　　“你好端端地又发什么癫？”
　　“我什么时候发癫了，这不就教训教训他？让他成天到晚不把我放在心上。”朗霖挨了骂，也不恼火，显然心情极佳，笑眯眯地坐在朗雲和彭武申之间，拿起桌上的果子就吃：“六哥，过几天阿玛去天津，跟英国人谈欠款的事，他让我也跟着，去见见世面！我还没去过天津呢，诶，武申，你去过没有，好不好玩？”
　　“去过几次，天津靠埠口，有种别样的喧闹和繁华。”彭武申说着，心中豁然开朗，抬头再问朗雲：“为何不跟王爷说说，你也一同去吧！”
　　朗霖听说彭武申也要去天津，很是高兴，因为阿玛他们一群老爷子，实在无趣，若果能跟武申朗雲一道出门，那就大不一样。况且，朗雲若去，是肯定会带上宝玖，他和自己不一样，没人伺候出不了门的。
　　“有你照看六哥，阿玛一定会答应。”
　　朗霖心里美得简直跟朵花儿似的，偷偷瞄了一眼还在那边儿生闷气的宝玖，得意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我这里还是周日的晚上，所以每周两更，还算履约吧，嘿嘿。回帖回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