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芒》小小童1

1、第 一 章

　　北方的冬季说不上来到底是冷是热，走在大街上觉得自己就要结冰，下一秒跨进屋里又觉得自己即将融化。暖气开足的夜里空气干燥的好像要裂开一样，苏离似是被人掐住脖子硬生生撕出了那个反复的梦境。
　　她难受地低咳，喉咙因为缺水而泛出一股粗粝的恶心感，她懒得开灯，抹黑去餐厅里喝水。梦里的那个场景太过真实了，透着彻骨的悲痛，让她产生巨大的无力感，眼睛酸涩头脑却愈来愈清晰，这个梦从她第一次做，已经断断续续过了五年。
　　苏离不知道像她这样总是梦到同一个场景，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她看不太懂那个梦的含义，她总是独自一人在一条漫长的宫道上前行，夕阳映照下的漫天红霞铺满了一整个广阔的苍穹。她一身嫁衣如火，缓步走在脚下这长长的宫道上。赤裸的双足贴着冰冷的石板，每一步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她看不清宫道的尽头是什么，也辨不出来时的方向，唯有脚下的青白石板，冷硬寒凉，透着彻骨的孤独与哀伤，一步一惊心。
　　这像是从另一个时空中被剥离出来的某段记忆，穿过漫长的岁月，飘落于她的梦境。可是，这种事怎么可能？苏离嘲讽般的一笑，重新回到床上躺下，迷迷糊糊间却是再也无法寻到刚刚那个梦境的半点踪迹。

　　周一，上班第一天的氛围是万年不变的低迷，对于上班族来说克服习惯性犯困总是需要更多的勇气。但接踵而来的冗长公文和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很快打破了这片似乎带了助眠剂的沉闷空气。
　　苏离这个人活了二十几年，一直规规矩矩，那种普通，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平凡，她可以是你走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
　　她的人生和很多人一样，自命不凡却又安于享乐，心有不甘却又懈怠懒惰。这样的一个人似乎理所应当的就这么任命的活着，安于眼前这份公务员的工作，在这个小城市里自己养活自己，然后在未来某一天平静的嫁人，平静的生子，平静地看着下一代重复着这一模一样的生活。
　　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那个纠缠了五年的梦，导致苏离的想法带着一种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偏执，她总觉得人生好像不应该是眼前这个样子的，以至于她的理想高到天上去，而现实低到尘埃里。
　　用穆穆的话说就是：“你就可劲儿折腾你自己吧，最后不是精神病就是抑郁症。”
　　苏离对此不置可否：“我这么惜命的人怎么会得抑郁症？我很认得清现实，我这叫最后的倔强！”
　　她就这样带着自己最后的倔强，依旧每天过着忙忙碌碌，计划颇多，无一实现的不思进取的生活。在机关办公室那把靠窗的椅子上似乎要坐到地老天荒。
　　苏离觉得这一天过得极其漫长，傍晚，离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1个多小时，她闭了闭酸疼的眼睛，关了电脑离开办公室。
　　天已经擦黑了，办公大楼里还有零星几个窗口透出明晃晃的灯光来。在这冬日过早来临的暮色里略带着丝寂寥和孤单。
　　空气里填满白日里也无法散尽的寒气，走在熙熙嚷嚷的街道上，苏离不自觉地攥紧了领口。
　　她并不急着回家，因为家里也是她一个人，早回或者晚回都没有差别。反而是这满是陌生人的街道，还能带给她一种温暖的错觉。
　　天气预报里说今天有雨加雪，等了一天，终于在这个时候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雨丝细小，还用不着撑伞，但行人的脚步人仍旧明显的加快了。
　　苏离停下步子仰头看天空，有雨滴落下来慢慢氤氲了她的脸颊。淡淡的，微凉。她复又低下头来，准备去哪个商场里，消磨掉眼前这几个小时的时光。
　　就在她迈步出去的时候，那个人毫无征兆的闯入她的视野里。苏离觉得那个时候她似乎听见了春暖花开的声音。
　　你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瞬间，遇到某个人或者碰上某件事，你觉得似曾相识。只是一个眼神，心脏怦然一跳，像是前世或者轮回。好像你历尽尘世繁华，等过漫长岁月，只是为了在某一刻，见到他，然后从此便是安稳盛世。
　　苏离的世界在那一瞬间突然地寂静，喧嚣城市“嗖”的一声被屏蔽，每一次呼吸都被放大和延长。她什么都感觉不到，眼里只有那颀长的身影和漫天的雨丝。他撑一把简约的黑色雨伞，一点一点走近，然后缓缓与她擦身，雨丝一点一点落下，慢慢浸透了苏离的衣衫。
　　身体好像不受控制，苏离的步子沉重的难以挪动，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看着他，双眼不自觉的泛上了红色，被淋湿的头发贴在脸上，显得十分狼狈。
　　似是一瞬又似是千年时光轰然而过。
　　在那人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叮铃”一声轻响，似是古时环佩的扣撞，苏离如梦初醒，心底刹那清明，她急切地伸出手，堪堪扯住了他西装外套的银色袖扣。男子身形一顿，顺着袖口的微弱力道，讶然回头。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一道低沉好听的男声响在苏离头顶。出于礼貌，他黑色的伞沿倾斜向她，为她遮去了头顶漫天的雨丝。他神色温和，戴一副好看的金丝边眼镜，清贵儒雅，像是古时世家的公子，如琢如磨。
　　仰起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苏离觉得有什么从记忆深处一点一点漏出来，轻轻敲上她的心头。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紧张，快速的组织自己的语言：“那个······不好意思先生，我，我可以借用一下你另一边的伞吗？我没有带伞，我去最近的公交车站就行······”她说的慌乱不堪，但眼里隐隐有泪光在闪，眼神几经变化，好像马上就要哭了。
　　陆凝川觉得这姑娘可能是有什么急事，他不置可否的略一耸肩，笑了：“好。”男人好看的眉眼浸在那样毫无防备的笑里，让苏离得心头缓缓松懈下来。她慌忙道谢：“谢谢，太感谢了。”
　　“没关系，那么，最近的车站，是去昌华路那个？”
　　“嗯，就去那里，真是非常感谢。”
　　“不用这么客气，我也刚好顺路。”他脸上仍旧是浅浅的笑意，教养很好地样子。
　　两个人并肩而行，一路沉默，到公交车站的距离并不远，很快就隐约看见了那伫立的青灰色站牌。苏离很少有这种和别人共撑一把伞的时刻，身侧的人高大、好看，她觉得这一小段路总有若有若无的眼神飘过来，那是这个看脸的世界的人民最质朴的喜欢。
　　苏离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他的侧脸，似乎棱角分明，却又没有那种深刻凌厉之感，细长的镜架削弱了他眼底的幽深，使他看上去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在车站停下来，向男人道谢，然后目送男人再次走入雨中，她的身姿和目光那样认真，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一直到男人撑伞的身影渐渐在苏离的视野里淡去，她心里涌上淡淡的失落感，总觉得不应该这样简单的结束。
　　但是，当周围的喧嚣再次涌入耳畔，整个世界重新开始在她眼前真实的运转，她才惊觉，她刚刚以没带伞为由，完成了她人生中的第一场搭讪。她嘴角一哂，默默嘀咕一声：“苏离，你可真行！”
　　那天晚上苏离很晚才入睡，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觉得人的感情真是变化无常，她脑海里一直不停浮现今天遇上的那个男人的脸，她想，这也许就是一见钟情吧。只可惜，相见太短，擦身而过的缘分，终归是太过浅薄了。
　　窗外的雨一夜都没有停下，打在窗上的噼啪声就这么断断续续在耳边响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她又做那个梦了，只是今天的梦似乎比以往要清晰和漫长。夕阳依旧如火，宫道依旧寒凉，但她似乎听到了隐隐的乐声，声如清泉叮咚悦耳，不久却又似黄钟大吕，肃穆严正。她的前方隐隐似有人影浮动，但隔着雾霭，看不真切。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苏离精神状态就有些不太好，但正赶上市里的一个重大项目的合资方前来与市领导会谈，苏离忙着准备会场，整个人都晕晕乎乎，异常烦躁。
　　当苏离又一次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手头的工作时，她已经想随手摔东西了。她蹬蹬蹬跑着下楼，边走边恨恨地回话：“一次性纸杯没有了去仓库拿······扫描文件？扫描双面要从扫描仪上设置啊······用章申请单在公共桌子上的纸盒子里放着呢，你动手找一下，很好找的······嗯，好。”她一边尽量克制语气保持微笑，一边在心里狠狠的翻了一个白眼，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什么公职人员，而是一群巨婴。
　　她闷着头向楼下冲去，边跑边问候人家的时候，并没预料到还能在遇见他。满头大汗，狼狈不堪的苏离一下子撞进那人漆黑的眸子里，苏离那一瞬间感觉大脑有些当机。她堪堪与他错身而过后又猛地急刹住脚步，整个人有些紊乱，思维跟不上身体动作，前后脚一拌，手里抱着的文件哗啦啦翻着页地往下掉。她下意识伸手去接，又忘记手里还剩下一些，手忙脚乱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定在陆凝川面前。那一刻，苏里简直想隐形。
　　陆凝川下意识伸手虚扶了她一下，她轻声道谢后没有再露出什么不妥来，仿佛刚刚那个冒失的女孩是他的错觉。她迅速整理好东西，压了压跳乱了的心，挂上一个标准笑容，直起身来将东西抱在胸前，镇定看他：“您好，很意外还能再次见到您，您还记得我吗？”
　　女子一身简单干练的装束，抱着文件站在他面前的样子安静从容。他跨上一级台阶，在她对面站定，点头应道：“你好。我来这边办点儿事儿。”
　　苏离仍旧浅浅的笑：“真巧，我在这里工作。非常感谢昨天您的帮忙。”苏离说话很是稳妥，温婉有礼，但她却有些不敢看那人的眼睛，那双眼，墨色幽深，给她一种怪异的熟悉感，好像会噬人心魄。
　　“咳······那么，你先忙。”陆凝川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他微微一欠身，自然大度，如朗月清风，稳步向楼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