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身饲魔》卞九欢

90、雪山之巅11

　　“你练功多年，魔已入心。千白枫，你若是真的经不住这天阴经的心魔入心，你定然会死无葬身之地。可怜你年纪轻轻，家仇未报，就这么死了，你能甘心？”

　　欺夫人的话，至今犹自飘荡在耳畔。

　　一片冰寒的雪山上，千白枫独自一人坐在后山，呕出一口鲜血来。

　　炽热的血液喷溅在纯白的雪面上，千白枫心口一阵绞痛，痛得难言。

　　家仇还未报。

　　她，还不能死。

　　年纪尚轻的女子，手握着自己的长戟，双目紧闭，忍着气脉逆行的痛苦坐在山上。

　　等，等这阵痛过去。

　　天阴经是武林奇法秘诀，乃是武林罕见的秘籍。

　　凡是修习这等秘籍的人，只要能修成，天下无人能敌，只是这武功也太毒了，寥寥几个修习过的人，都不得好死。

　　若不是要报家仇，千白枫绝不会修习此等心法。

　　果然，不过数年的时间，她就从武林之中无人知晓的一个孤女，变成了人人惧怕的凶狠魔头。

　　即便是练武十几载的名门世家，提起她的名字，也要侧目而视，退让三分。

　　可这武功的毒，就此留在了她的心里。

　　她的血液越来越冷，越来越冷，有的时候甚至与死人无异。

　　可即便是到现在，让她出去与银刀殷家对战，犹是不可能的。

　　所以，千白枫只能继续练功，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千白枫曾经记得，几年前的那个秋日，平静的波澜湖的湖心亭上，她曾经问过诡医欺夫人这个问题：“夫人，那我若是想活，还能活几载？”

　　“看命。千白枫，你要知道，凡是修了天阴经的人，能活几载，要看上苍恩赐。可你已然犯下如此多的祸事，难道还要求苍天庇佑吗？人这一生，运有尽时，就看你千白枫的运究竟有多少了。”

　　千白枫捂着心口，又问道：“我若是想治，可还有法子治我？”

　　名震武林的诡医笑了：“连我都救不了你，你还想让别人救你？让谁来救，让那凌霜门宿家吗？我以为你与他家，乃是不世之仇，定然不会去求他家相助。”

　　千白枫低头看着手掌的鲜血，又问：“那我……”

　　欺夫人说道：“你是想问我，你若是因此功法噬主而死，会怎样，是吧？你家人死的时候，你的心痛不痛？”

　　千白枫低头不语。

　　欺夫人说道：“那种痛，再痛上千倍万倍，就是天阴经噬主的死法。上一个因此功而死的人，现在还埋在我波澜湖的湖底呢！”

　　“千白枫，我虽不是善类，但是今日奉劝你一句：你若是有一日被天阴经反噬，你最好一刀了结了自己的性命，也不要受那噬主折磨之痛，记住了吗？”

　　千白枫无声地点头。

　　这一日的雪山上，当年的事情又翻上来了。

　　那一日的波澜湖，冷得令人发抖。

　　正如今日的雪山。

　　但是，千白枫犹自记得，那日的欺夫人，还曾多对她说过一句话——

　　“不过，若是当真上苍恩赐，有人滴心头血救你，或许你还可有一线生机。”

　　“夫人，何为心头血？”

　　“你雪山上的那些黑笑魔，本未经污染的时候，名为银笑铃，银笑铃一滴泪可治人百病，自然也能治你天阴经的反噬。可是银笑铃生性爱笑，从不落泪，只有见了人的心头血，才会落下一滴泪来，化作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那就是你的救命良药。”

　　“可是，夫人，可是我……”

　　“哈哈，你是想说，可你孤身一人，亲族早散，又仇满江湖，这世上如何会有人爱你到如此地步？千白枫，人这一生的命，不要多问了，去吧。”

　　去吧。

　　那一日，她捂着发痛的心口，离开了波澜湖，回到了雪山之上。

　　这冰寒彻骨的雪山……

　　只有她一个人在。

　　偶尔心毒发作，痛不可遏的瞬间，她也曾迷幻地梦过，这世上或许当真有一人，当真，有那么一个人，会为了她，舍下一滴心头血，换雪山巅上，那一滴怜悯的泪。

　　可这又怎么可能？

　　千白枫笑了。

　　这又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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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之灵抱着山上摘的果子，一步一个踉跄回到了居处。

　　林寻霜把他的袍子脱了，里面装满了雪山上收集来的果实。

　　他是一个痴迷草药的人，最喜欢四处去寻那些奇花异草，这里的东西，别处都没有，他全都摘了来，带回去细细辨认。

　　林踏雪见他高兴，在一旁说道：“你可当心着些，莫要把有毒的果实混进来了，害人性命。”

　　林寻霜高兴得头都抬不起来，说道：“知道了，知道了。”

　　他手中有好几个纯红色的果实，可把他新鲜坏了。

　　宿之灵在本子上写道：【不知道柳容双如何了。】

　　林踏雪说道：“小师妹，她既然投奔了千白枫，自然是那里有她的好处，否则她怎么会走？她好歹也是个聪明人，你就不要担心了。”

　　宿之灵又写道：

　　【可千白枫若是喜欢她，她能为我们说几句好话，也是我们的机会。】

　　林踏雪看了她的字，也说道：“确实。可她肯为我们说话么？而且，能为我们说什么话？”

　　宿之灵又写道：

　　【我去找她，同她谈谈吧。】

　　林寻霜拨弄着果子，说道：“小师妹，你还是别去了。照我说，我们现在生活在这里，日子好歹还能过得下去。你若是真的去找她，出了什么事儿，还不一定呢！若是她想起之前同你的恩怨来，到时候再报复你，你要怎么办？”

　　宿之灵一听，心道不对。

　　好像她确实在剧情里看到过，当初还在凌霜门的时候，宿之灵曾经惹了柳容双不少次，还欺负过她来着。

　　一时间，宿之灵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这时，林踏雪又说道：“你难道不记得了，之前你们二人不和，你见都不愿意见她。现在她得了其他的依仗，断然是不会再帮凌霜门了。我们当初，也都与她不熟悉，不知道她这人秉性究竟如何。”

　　宿之灵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本。

　　他们每个人都觉得柳容双投奔了千白枫，过得是好日子，没有人知道，柳容双被困在千白枫那里，日日以泪洗面。

　　千白枫倒是不曾短了她吃穿，命人给她送了不少生食来，让她自己烹饪。

　　柳容双本是秦淮河边上的渔女，照顾自己自然是没有问题。

　　可是千白枫是什么人？她是武林臭名昭著的大魔头！

　　自己被和她困在一起，难道还会有日子过吗？

　　虽然并未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可柳容双因恐惧千白枫，生怕她再来见自己，一哭就是一整天。

　　她正哭着，忽然有人在门上敲了敲。

　　沉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莫要哭了。雪山风大天冷，你若是落泪，会生冻疮。”

　　柳容双不敢关着门，连忙去把门打开。

　　只见那银色面具的女子站在门前，她身后是纯粹雪白的空地，金色的发带，在雪地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柳容双连忙擦了眼泪，说道：“殷……殷姑娘，多谢了。”

　　上次在雪山，她跟丢了林氏兄妹，孤身一人在雪山上迷路的时候，救她的也是这位殷姑娘。

　　柳容双觉得她比寻常人亲近，便大着胆子，问道：“殷姑娘，你是个好人，为何要在这雪山上头？”

　　殷夜明说道：“我的事，你少问。”

　　柳容双立刻不敢说话了。

　　殷夜明手中拿着一个小瓶子，丢给柳容双，说道：“这是治冻疮的药，你若是脸烂了，及时涂上。不过你也不要指着这份药。若是你真的在雪山上得了冻疮，这药也保不了你多久，还是不要哭最好。”

　　说罢，她将小瓶子丢给了柳容双。

　　柳容双连忙借住，红着眼睛望向她，说道：“多……多谢。”

　　这时，殷夜明忽然说道：“有人来了。”

　　她立刻越上房梁，说道：“你莫要同任何人说起我在。”

　　柳容双虽然不懂，但是既然被要求了，只好点头。

　　她拿着冻疮膏，无措地站在门口。

　　不多时，宿之灵就出现了。

　　从一开始，柳容双就很妒忌宿之灵。

　　生得漂亮水灵的脸蛋，一双灵动纯净的眼眸，自小被凌霜门当做掌上明珠，宝贝似的养大了，现在即便是家门生变，被送到了雪山嫁给那个魔头，可依旧有人站在她身畔，关心她的一切，为她效忠。

　　可柳容双呢？她有什么？

　　她每每得到的，都不过是他人的一点点恩典。

　　可就这一点点恩典，她都要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宿之灵穿着一袭亮丽的红色披风，在下过雪的日子走来，浑像一簇小火苗似的。

　　她高高兴兴走到柳容双面前，在纸上对她写道：

　　【你在这里可还好吗？】

　　柳容双不能说不好。

　　她回头看了看千白枫送来的丰厚的物资，心想比起受冷淡的宿之灵，她这个待遇已经好了太多。

　　柳容双只好说道：“我……我还好。你们呢？”

　　宿之灵又在纸上写道：【师兄今日在山上寻到了不少果子，不知道里面多少能吃，我们目前还有干粮，不担心吃饭的。】

　　看到宿之灵的字，柳容双就心中一痛。

　　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依旧有人把命都拿出来护着她。

　　柳容双说道：“你们……你们无碍就好。我这里还有些吃食，你们也拿点去吧……”

　　她说着，就要进屋去找粮食。

　　宿之灵连忙拉住她，在纸上写道：

　　【我不是来觅食的】

　　【容双，今日有一事，我想请你帮忙，可好？】

　　一看到‘帮忙’二字，柳容双登时后背一紧。

　　那带着银面具的女人还在房梁上……

　　不知道她那鹰一样的眼力，会不会看到宿之灵写的字？

　　柳容双抬高了声音，说道：“我帮不了你。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怎么能帮你呢？你……你快走吧。”

　　宿之灵又在纸上写道：

　　【只是为我们说几句话——】

　　柳容双一把按住了她的手，紧张地说道：“都说了帮不了你了！你快走吧，外面天冷，我也要回去了。”

　　宿之灵看着柳容双的样子，见她神情紧张，铁了心不肯帮忙。

　　她没想到柳容双是这样的人。

　　一路上的相处，她以为柳容双虽然存在感不高，但是毕竟是个心善的姑娘。

　　柳容双又推宿之灵道；“你快走吧……”

　　宿之灵就这么被她硬生生推出了院子。

　　站在冷风里，她拿着手里的本子，叹息了一声。

　　本子上只是写着：

　　【为我们在千白枫面前说几句好话】

　　既然千白枫喜欢她，几个人又是一路来的，说几句好话不是轻而易举吗？

　　为什么这么一点点的小忙，都不愿意帮？

　　毕竟当年，柳容双出事的时候，是凌霜门把她救了回来，又照顾了她多年，不是吗？

　　宿之灵收起了小本。

　　她准备回去了。

　　只是这时，习武之人的警觉，忽然让她的汗毛一立。

　　真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宿之灵自带的直觉里，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这里有一个‘死’人。】

　　而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死’人的心，忽然跳动了一下。

　　像是沉寂已久的湖面，微微的涟漪。

　　那涟漪如同琴弦，被人寂静地一拨——

　　一缕琴音传来。

　　很快，就淹没在深雪里。

　　宿之灵吃惊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意识到自己的心，忽然也同着那弦一起，动了一下。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