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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暗涌 ...

  •   第六章:暗涌

      天昭二十一年三月二十六,京华。

      一辆悬挂着铜铃的马车驶过长街,铃声摇晃出清脆响动,厚重的淡青色车帘垂落下来,边角的绣纹细密整齐,自下而上延展开的竹影暗纹在日光映照下隐约显现。一个年岁约有十一二的红衣小娘子坐在车前,嘱咐车夫行稳一些。

      车内,徐无慕将方才国师府送来的一本《论语集解》放在面前小案上,抬指一页页掀开翻动,在不停的翻动中,其中一页发出一声纸张骤裂的脆响,他停下翻动,拨过那一页仔细端详,指腹摩挲过的纸页根部干枯似火烤过一般,从中寸寸断裂,黏合的两页夹层中露出一张短短的字条。徐无慕抽出字条,于掌中展开,见到其上是熟稔的字迹——字形有王右军的风范,而骨中却刚肃穆然,大别于书圣,显得刚而直、寒且瘦,若世人皆通晓字如其人一事,当可从中知不凡。

      “青州败,将遣神武。有计,勿忧。”

      徐无慕阅毕,随手点上一盏小烛,将字条燃尽成灰,再熄烛合书,闭目沉思。

      ——青州是陆家麾下领军在打,遣神武军也是理所应当。但皇帝对陆家的信任……与周太尉相同,这两边俱在悬崖之边,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现下皇帝手握御林卫、神御军,京华民心尚安,陆家执掌的神武军、周墀麾下的神佑军,单凭任何一方的势力,都无法危及帝冕。而彼此双方,更是攻伐不断,针锋相对……

      但也无错,若周墀不表现出对陆家的敌意,与之结仇。那么现下功高震主的就不是靖宁侯府,而是他周太尉了。周墀这头潜渊之龙,拥有可以让任何一个世家胆寒的力量,而他挑选其中势力最大、盟友最多的陆家,也无怪乎皇帝会不分青红皂白斩杀谏官,周墀的分量,不是区区的冒死直谏可以撼动的。

      至于陆守安所领的部分神武军与罗骱罗统领的御林卫,之前那些嫌隙摩擦闹得再大、再沸反盈天,也不过是大局之中所需的点缀罢了。只是这潭水太深,多数人只能看到表面上的零星火花,而见不到深水之下的无形博弈。

      徐无慕抬手揉按眉心,脑中思索着对方所说的“有计”又是何计?现下的局势,牵一发、动全身。他前些日子消息来得稍晚,是晚些想通靖宁侯陆玄府上之事与青州军情之间的联系的。而拖延之法纵是拖延得了一时,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无法久长。近日所传的消息,便是陆家避不过的一道障碍。

      神武既出,陆守安定是领军,计从何来?徐无慕思绪愈发深入,他沉思至中途,蓦然醒悟自己方向有偏:何时陆守安的安危也在考虑之内了?

      马车仍在行驶,徐无慕思绪中断,万般杂念涌上心头。他抬手捏了捏眉心,正待静心反思。马蹄声忽然停止,朱砂掀开车帘冒了个头,结巴道:“公、公子……前面……”

      “怎么了?”徐无慕看着朱砂的神情,心头猛然一跳,心中似有预感,随后便听到朱砂带着些微畏惧的话语。

      “前面……是周大公子的车,拦路了……”

      周冼。徐无慕清冷少情的眼中愈显寒凛。他端坐如初,移开前方小案,让朱砂进入车内。还未等他开口,前方一声漫不经心地低暗男声陡然响起。

      “遇见了我,很急着走么?”

      若说周墀声音嘶哑低沉,如沉进深渊之底。周冼便算得上是阴郁沉冷,语调低且略显诡异,听起来十分令人不适。

      脚步声渐近,车夫已然慌乱地在地上叩首。周冼只身近前,掀开厚重车帘,探进一只色泽青白的手,布料抵在他的手背上,随动作逐渐拉开布帘。

      周冼探进来的手臂忽然被扣住。徐无慕力道不轻不重地握住他的腕,手心微凉,而对方却比他还冷,指端几如冰霜。

      “走也来不及了,我专程为你而来,慕儿不感动么?”周冼唇畔仍笑,声音却渐冷成冰,阴柔沉郁至极。他转而握紧徐无慕的手指,猛然将他牵扯过来。

      失却车帘遮挡,眼前是大亮的天色,四周并无行人,周冼身边跟随的侍从更如失语一般,毫无声息——后来徐无慕才知晓,他们真的全都是哑巴。

      周冼一把搂住他的腰,掌中的一截窄瘦腰身轻得好似没有重量,如同怀抱一抹云絮一般,似用力一握,便将对方扯散了。他不满地皱眉,手掌顺着徐无慕的身子骨往下抚摸,越抚越觉不悦。

      “你是怎么长的?这也能侍奉那个老畜生?”

      周墀是老畜生,那你是什么。徐无慕心中暗道:小畜生?

      周大公子虽抱到了人,可却很是不快。他抬起徐无慕的下颔骨,盯着他眼眸道:“说啊,你哑巴了?”

      “徐某人微言轻,相貌丑陋,都是太尉大人垂爱。”徐无慕极无耐性地说完此句,便伸手去扯对方环在腰间的手,哪知不仅掰不动,且还收得更紧,几乎箍住了腰身。

      周冼让“相貌丑陋”这四个字砸得有些懵,等回过神来,对方已是一脸不耐地欲求脱身。周大公子眯起眼看了他少顷,忽然撩起车帘把徐无慕抱了进去,正面倾身压在小榻上,手掌转而扣住他喉骨,抵在马车后车壁上。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周冼神情阴鸷地问道,他转头看向瑟缩在一旁朱砂,语调低冷:“滚出去!”

      “周冼,你凶一个孩子做什么。”徐无慕细白的颈被他握在掌下,掐出一片深浅不一的淤痕。他呼吸不畅,供气不足,连咳声都是支离破碎的,“放…放手。”

      “好啊。”周冼低首注视着他,那双内勾外翘的标准丹凤在此时便显得愈发凌厉非常,“你叫我一声君珍哥哥,我便放手。”

      周冼今年二十又一,而徐无慕已近而立。如此称呼,不似周墀那一声“玉奴”直接,却也堪称戏弄。徐无慕低低地、细碎地喘息,胸腔地震动愈来愈剧烈,他睁眼与周冼对视,一双如寒霜般的墨眸因生理性的痛楚渐渐蓄泪,水光盈满眸中。周冼注视地愈久,心中就越发难耐,他低头逼近徐无慕,指腹摩挲着他霜白的肌肤,忽然道:“你以为那老畜生真疼爱你吗?你充其量,不过是我们周家的一条狗、一件随时丢弃的玩物。”

      他话语说得冰寒,温热气息却越发地迫近了。周冼湿润的舌面舔上徐无慕的眼角,真似一条蛰伏已久的阴冷毒物般。他将徐无慕纤长的睫羽舔得湿漉漉的,动作下移时咬住他的唇瓣,撕咬出腥甜的血气。

      周大公子紧紧地扣着他脖颈,像个极难缠的孩子。

      “徐无慕,你跟我服个软,我不为难你。”他将气息沉下去,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而掌下之人根本不肯开口唤他什么“君珍哥哥”,连周冼也知道他不会说,但他心里的逆反劲儿一上来,便偏要徐无慕低这个头。

      他对着这个人,是没法子拿那些粗陋言语去侮辱他的。周家父子虽然脾性不同,关系也不甚和睦。但两人挑人眼光倒是极其相似,偏喜欢那些宁折不弯的硬骨头。尤其徐无慕先是他父亲的人,周冼便更喜欢、更厌恶,爱时爱极,恨时也恨极。

      徐无慕已提不起什么力气,他胸腔震动,疾咳时的嗓音几乎断在喉咙里,浑身都有些发颤。周冼注视着他,手上的劲儿还是没松,这个瘦骨伶仃的人纵是穿了再多的衣裳,也不曾显出一分健硕来。他仍很纤细,眼角被生理性痛苦逼红时,有一种美玉欲碎、仙鹤将死的毁灭美感。

      周冼有些着迷地低下头,含着他染血的唇瓣,声音微哑:“慕儿,你看看我。慕儿……”他说这话时,话语陡然一软,像带了哭腔,但立即又软腻起来,冷冰冰的,如同一条嘶嘶吐信的蛇。

      徐无慕手腕颤得厉害,急促又混乱地喘气。那双眼里又开始蓄泪,周冼盯着他通红的眼角与湿润地黏连在一起的眼睫,手下蓦然一松。身下人便用力挥开他的手,翻过身抚胸疾咳,几乎五脏都要咳了出来,一口鲜红血液吐在车内软毯上,合着他唇瓣上被周冼撕咬出的伤痕,脸色苍白而又色泽浓艳,有一种脆弱而惊人的美丽。

      徐无慕吐了口血,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慢慢地蜷起身,气息低弱许多,如一株开败的青莲,好似倏忽枯萎了一般。

      周冼看着软毯上殷红的血迹愣了一下,伸手握住他的肩,有些局促地道:“慕儿?我错了慕儿,你…你别跟那个老畜生了,我待你好……”他的声音又渐趋不稳,有些狂躁地预兆,但见到徐无慕紧闭的眼,他又立即失去了活力,握住对方的双手捧在掌中。

      “你看一看我。徐无慕……”他声线压抑,“你别不理我。”

      许是放这么个混账东西在身边也实在危险,徐无慕勉力起身,倚着侧壁缓缓地平复气息,声音咳得发哑:“周冼。”

      周冼字君珍,与周墀周文哉不同。叫周文哉时,周太尉会因这示好怜他几分,而若随了周冼的愿叫他周君珍,恐怕一日都不到,这个疯子就敢闹出大事来。

      徐无慕略微掀掀眼皮,看着他无甚情绪地道:“……滚。”

      周冼怔怔地看着他,看到对方脸色苍白如纸,想到对方身躯轻得似一节空心竹似的,心口那腔气便蓦然一泄,他忽地握拳,狠狠砸向一旁的小案,案上的书册被掀翻在地,车内也随之一震。周大公子拂袖下车,在车外怒吼一声:“去什么拂柳街,回去!”

      徐无慕缓了半天,抬手抹去唇角的血液。对车帘外守着的朱砂小娘子轻声道:“……不去周府了,改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暗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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