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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章 ...

  •   曲曲折折的荷塘。田田连连的莲叶。

      弥望的乌木的楼榭,孤伶的,站立在晴绿的水的中央。参天的古木,密仄地拥拢过来,像摩云的危城的墙。

      天色高湛得能灼伤人的眼。

      天上没有一丝的云,满天只是艳阳。鲜丽得没有一丝的颜色,垄断住水色天光。

      “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在这荷塘里。”鸳树的目光指向一片荷叶,“他伏在那儿,就像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我就对他喊,元贤你这个笨蛋在干嘛!他却不理我。”

      心尖,兀然一记绞痛。阿元的水性很好,阿寻是跟着阿元学会凫水的。

      “阿寻听话,跟着我。再多憋一会儿。遇见有人追你打你,你再憋会儿气,就能游过大河了。”阿元抹着湿漉漉的脑门哄阿寻。

      “我在岸上就打死他们了。”阿寻赖在岸上剥莲蓬吃,头也不抬。

      “可是万一呢,”阿元总是把阿寻的话很当真,急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万一那些人追到大河里,阿寻就打不赢了。阿寻再学一遍,你下来,哥给你当马骑,哥背着你好不好。哥给你摘好多好多的莲蓬,莲子都给阿寻吃。”

      后来,莲蓬,都让阿寻剥完了。

      阿元还在大河里练凫水,怀里抱着一块大石头,当作是阿寻。遇见打架的人,阿元得带着阿寻一起跑。水性这么好的阿元,死在水深不到半人高的荷塘里。

      心底的热,涌到喉头。潮涩得憋气,像是堵着一大块石头,推也推不开,挪也挪不动。鼻子堵得死死的,好半天,才把那冲鼻的酸痛咽下去。

      “他最喜欢这里的荷花,都是一根两枝。他说,这是君子瓣,不是连理枝。”鸳树的颜衬着浓绿的荷叶,隽而不妖。

      “海水里能生出荷花么。”段小正用目光仔细检索着这一片品格高洁的水面。

      阿元的葬身之地。

      “这里是淡水,从金雀湖引过来,荷花和睡莲都生的很好。”鸳树眼里的神采,熠熠夺人,“元贤,能死在他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前世的福报。”

      鸳树,可能是极端的唯美主义者和浪漫主义者。段小正不是。

      “那是什么。”段小正问那水中的楼。

      “学宫的值房。”鸳树步履悠闲,跟在段小正身后,“以前元贤在学宫的时候,讲学的间隙,会在楼里休憩、会客。”

      “你,常来。”段小正不经意的问。

      “不常来。”鸳树忽然停了半晌,转瞬又笑了,眼波晴朗无云,“我爱元贤,可他不爱我。结果,我就更加爱慕他了。”

      段小正停下脚步。

      鸳树的放肆,何止是那一双眼睛。

      “你是说,他是个古板的人。”段小正很注意措辞。

      “那倒不是,元贤博学而宽厚,”鸳树笑的有些羞涩,“元贤知道我爱他。我都是说在明处,他却不好意思了。他总是红着脸说,好吧好吧,你爱就是了,但是,我还是不爱你。是不是很好玩儿的一个好人,嗯?”

      阿元,一向不善于伤害其他人。

      段小正微眯起眼睛,看着水中的楼,“我只是碰巧听说这里出了人命案子,并非有意冒犯。还让你带我到这里来,太冒昧了。”

      “冒昧的人是我,”鸳树很聪明,段小正在提醒他注意必要的距离感,“拉你来这里看我曾经爱慕的人,还是一个亡故了的。没什么人愿意听我说这些,他们都觉得这种事很不体面。不过,我倒认为,感情和谋杀,可以分开来说。”

      阿元之死,每个人都避之不及,除了这位的鸳树世子。而关于鸳树的名字和事迹,二十一堂梨言只字未提。即便,是公然拥有长琴馆的药师子班也是避而不谈。

      何其凉薄。

      “你刚才说,谋杀。”段小正装作很意外。

      “当然是谋杀。元贤跟我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也绝不会自杀。”鸳树依旧在笑,眼底的光亮闪闪烁烁,“绝对不会。”

      这一点,段小正倒是非常赞同。父母之仇未雪,手兄之义未全,又有手书急召阿寻来见,阿元绝不会就此弃世。重要的是,鸳树与元贤的交谊似乎也并非泛泛之交,能与元贤谈及生死的鸳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设呢。

      “僧世子,很难混吗,”段小正把气氛挑松一些,“你们居然会聊这个。”

      “找僧世子聊生死的人很多,那些人供养他,都是为了请元贤帮他们了断生死。”鸳树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的不满储存了很久,“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自顾尚且不暇。”

      段小正突然能够理解药师子班跟她说过的盛况,元贤讲学说法时被追捧的情况。那么多的女眷追着元贤,有几个人是听佛经修佛法,段小正不能确定,但是,讲法之余,请年轻的元贤给她们卜个卦、算个命,求一段姻缘、乞一个子嗣、续一段香烟,这样说来,倒也入情入理。

      如果仅仅如此,元贤就不会有杀身之祸了。所以,要了他性命的,只有僧世子名位之争。

      “大世子之争,争到最后,阿奴输了,纯誉赢了。纯誉那个蠢货,除了龌龊卑鄙,什么都不会,我早就知道他必然会扳倒元贤。但阿奴他竟然也栽赃给元贤,这就下作了。我的母上大人告诉我这些,就是指望让我去向元贤求证,龙步血傩是不是他藏起来了。呵,我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根本就不用问。”鸳树骂了一句脏话。

      段小正迷茫了很久,从鸳树口中冒出来的“阿奴”,让他一度对不上号。听起来像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但他不能就此提问,这是他缺失的知识点。

      “令萱是?”段小正彬彬有礼。

      “凰衣,不过,是名义上的。”鸳树赌气似的转身往莲桥上走。

      居然,鸳树,是凰衣缃王的另一个儿子,大世子纯誉的亲弟弟。而他爱慕的人是阿元。段小正对他,刮目相看。

      “听说,你和阿奴从小就不合。”鸳树突然发问,“这是你今天不肯去左岸的原因?”

      “我离开玄都时,不过九岁,合则如何,不合又如何。”段小正小心地避开随时出现的坑。

      “合,则他做他的云间君,不合,则让他老老实实簪花戴钗,当他的阿奴。”鸳树咬牙切齿。

      阿奴,是云间君的名字。倒也匹配他白发髻上的那支发钗。

      “你想去楼里看看吗。”鸳树的情绪平复得很快,转头又笑起来,“虽然这里的人都无聊到死。”

      值房里守望的是一个女官,身著秋色宫衫。泛着油光的方脸上,是极官方的标准笑容,微突的眼球略显木讷。她远远的就做好了行礼的准备。

      “赵尚宫。学宫的老人,我们在这里念书的事,都归她管。”鸳树放慢了脚步,“元贤来了之后,她几乎无事可做。”

      赵尚宫,曾经,阿元的共事者。段小正多看了她两眼。

      “殿下们都过去了。主司正在找世子,快要收卷了。”赵尚宫的语调不高,配着笑容全是商量的语气,却是命令式的催促。

      “那我们走吧,看看清水能赚多少。”鸳树忽然兴高采烈,拽了拽段小正的衣袖。

      回大云幢音的路上,人多了起来。就像是从学宫的各个角落突然冒出来,人们行进的方向是一致的。世子殿下们,高矮肥瘦,林林总总,形形色色。认识鸳树的人很多,几乎每一个看见他们的人,不论男女,都会和鸳树打招呼。每个人都非常自然友好,笑容可掬。

      “没人会在那儿听那些蠢货唠叨,这些人随便哪个都不是好对付的,”鸳树笑着和一些人挥手招呼,“以后你就知道了。”

      段小正恰如其分的,和鸳树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前也这样吗。”

      “元贤讲学,听讲的人从香座排到云榜以外。”鸳树的引以为豪发自肺腑,“可惜盛况不复,再也看不到了。”

      右岸,座无虚席,至少有百余人。左岸依旧。仔细看,多了一个黑脸矮壮的学官,站在云间君近侧,小声说些什么。

      鸳树挑了一个不会遮挡视线的位置,把左岸的人一个一个审视了个遍。段小正在找人群稀疏的通道,随时准备先撤。

      清水从人堆里钻过来,递给鸳树两张云头白笺,“快写。”

      鸳树看也不看,就把两张白笺都接过去了,就近在石桌上写好,还给他。清水笑嘻嘻揣好,又钻到旁边的人堆里去了。

      “在等什么。”段小正打算撤了。

      “一人一张云笺,选新首座。”鸳树向几个回头看他们的少年点头示意,“前三名会报给玄王,首座就从其中选一个。”

      “很多人,刚才都没有在这儿听。”段小正对游戏规则还不是很明白。

      鸳树盯着段小正看了半天,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么厚道,以后怎么办?”

      云磬响了一下。热闹的人群渐渐安静。

      “诸位世子,殿下,云笺共收得一百一十九份。”黑矮学官嗓音低哑,气若游丝,听着十分费劲,“仍由赵尚宫当众清点。”

      “他是学宫主司田完,占着这个位子多年。没有元贤,就凭他和赵尚宫,学宫早就垮了。”鸳树语气轻蔑。

      很快,七个白石香座旁各多了一个职级更低的学官,每人手中持一块乌木云板。赵尚宫每念出一份白笺上的名字,就把白笺贴到相应香座的云板上。

      “云间君,云间君,云间君,云间君……”

      一连十个白笺归于云间君,右岸一片哗然。一些人纷纷站起,指指点点。

      鸳树抱臂在胸,努力忍着不笑出声。

      云间君的头上迸出大汗,看不出是喜是怒。左右晃了一下脑袋,就闷下头去,猛翻起手边的一卷经书来。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笑声拍手声议论声越来越大。更有人开始走动,挡住了段小正的视线。赵尚宫的声音被盖下去,只偶尔能看到她从某一块云板前走过。

      “还有下注的吗?还有吗?”清水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声音清亮,“十个金贝一注,马上就开了,不要后悔啊,一赔十。一赔十。”

      “一赔一百。”鸳树向清水做了一个手势。

      清水踮起脚,向鸳树瞪大了眼睛,他不相信自己听到的数字。

      “一赔一百。我说的。”鸳树向清水点点头,笑嘻嘻的。

      “一赔一百。你说的。”清水却一点也不笑,举着手,用力的做着手势,“一,赔,一百?一百?”

      鸳树抱着胳膊,笑嘻嘻的又点了点头。

      “一赔一百!”清水像是通了电,突然嗓门高了八度,“最后十注,一赔一百!”

      云磬,响了两下。

      右岸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前排的人一阵骚动。左岸上的人,能看到脸的,脸色都变了。主司田完的脸变得更黑,赵尚宫的油脸变得更油腻。

      “榜首者,咳,”田完的嗓子像是被掐住了,“九十一笺。若邪君。”

      肃静。静得,鸦雀无声。

      “一赔一百!”清水从最前排跳起来,“庄家赢啊!”

      段小正惊愕的看向鸳树。

      “新首座。”鸳树眼波如水,灿然一笑,“若邪君好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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