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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段小正没有想到,会在这种情境下见到玄王。就在清水准备收钱的时候,玄王萧白石的步辇悄然来到学宫。

      左岸的云间君第一个跪下去,之后是敦煌、扶风以及学官田完和赵尚宫。这促使右岸的人们纷纷向后转头,当看清来者是玄王,所有人都恭敬地跪在了地上。

      萧白石,道骨仙仪,气度清高。一领秋葵色道家衣履虽不鲜明,眉宇间的安祥之色却令人望而敬畏。他的相貌是威严的,如古柏萧森,似高松偃蹇。九尺余高的身躯,已是让人仰望的伟岸。

      轻车简从,随驾的人不多。

      左首,药师子班。道衣云履,在向一旁的女御吩咐着什么。右首,二十七堂千笙。段小正看见千笙的时候,千笙也刚好看见他。

      今天的她,白衣紫络,肌若映雪,袖有羽文,步栖晨霞。眉目间,一段冰情冷意,令人望之肃然。千笙的目光只在段小正的脸上稍作停留,便移开了。看见他来了,知道他没事,也就放了心。

      段小正下意识的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沉香手串,他戴着,来见她。

      左岸的人,全部都退至右岸,剩下尴尬的乌木云板伫立在白石香座周围。药师子班大致检视一遍,就让人都撤到一边。

      萧白石步伐还算健朗。自己踱到一个香座旁,落了座。

      “玄祖,今日有人贿选。”云间君向前一步,给萧白石磕了头。

      告状告得迫不及待,是恃宠而骄,也是宣示地位和特权。云间君告的是若邪君,得了榜首,抢了不该抢的风头。

      清水在人群里跪着,不咋呼也不抬头。旁边有人故意推搡他,被他反推搡回去。被前面的人挡住了,萧白石他们看不见。

      “今天的事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认。我去了断。”鸳树小声说了一句,半起身,低头躬腰,向后挪到远处去。

      很快,鸳树原来的位子有其他的人补上来,一概都低着头,并不与段小正说什么。段小正不知道鸳树说的了断是什么意思,但她相信,如果因为被当场举报而断了财路,清水是一定会找云间君算账的。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萧白石的目光扫过足下人数可观的王孙族群,这些年轻的面孔和身躯集合在一起,血气方刚。他的心情本来不错,云间君的聒噪很不合宜。但豢养一个蠢货的乐趣,不就正在于此吗。萧白石向药师子班一摊手,药师子班将学官笔录的论学记录呈上去。

      “你贿了吗。”萧白石一边翻阅笔录一边问云间君。

      云间君的脸瞬间涨得血红,喉音也变得粗重,“孙儿专心论学,怎么会行此无耻之事。”

      “今天,你们论的是什么题目呀。”萧白石翻看得饶有兴致,时不时在某一行注目细看。云间君的表白解体在空气里。

      “参一个话头,首座是谁。”云间君晃了一下白发髻,金钗迎风颤了两颤。

      “参破了吗。”萧白石抬眼看着眼前的嫡长孙。

      “玄祖出的题,孙儿怎么参得破,”云间君忽然就仰起硕大的白头,惊人地卖起了萌,“孙儿再参个十年,也悟不到玄祖的万分之一。”

      “那就太迟了。”萧白石笑道。

      “可孙儿还年幼,孙儿才二十八岁。”云间君着忙说,“孙儿还小。”

      云间君的意思是,他还是个宝宝。某个角落里,有人猛的一阵咳嗽,被云间君的凡尔赛模式尬到缺氧。人群中起伏着几处轻微的嬉笑。

      “墨龄在哪里。”萧白石把笔录放下。

      靠。段小正的脊椎一阵过电似的痉挛,正片进度条很不合理。萧白石的出现,超出了模拟卷预估的全部大纲。

      周围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越来越多的人向段小正看过来。

      药师子班一眼找出人群中的段小正,随即转头吩咐近旁的女侍。对段小正,药师子班冷淡了很多。自从拆线前见了最后一面,药师子班还没有出现过。

      药奴、木阁、冯修、龙竹、未忘,想必药师子班已经全部获悉。今天,药师子班冷着一张脸的潜台词是,你觉得我认识你吗?

      “请若邪君过去。”一个女侍走到人群近侧,隔着跪着的一片王孙。

      气氛已经烘托到这里了,段小正不得不从人群中站起来。整了整衣袖和氅袍,掸了掸膝盖上的沙土,拂了拂步靴上的尘埃,慢条斯理地绕了一大圈,才走到右岸通向左岸的白石拱桥。

      能不能活着离开学宫,是一个早就预埋好的天坑。药师子班、二十一堂梨言、黄门龙竹这些密谋者早就知道玄王会有驾临学宫的可能,但没有一个人说破。如果能活着出去,段小正能听到自己的冷笑,如果。那得先活着走出眼前的这个坑。

      从树荫下的人堆里走来的这个少年,很高,很瘦。他脸色苍白,眼睛还有些浮肿。如果他不是这么削瘦,萧白石会认为是自己恍惚了。全像是这孩子他爹,阿鹿十七八岁时候的样子。

      一身银白的狮啮锦氅,明晃晃地灼人的眼。白袍皂靴,卓荦不羁的神情,将英气的俊朗渲染到了极致。上一次见到墨龄这个孩子,是十年之前。那时候,他还不到萧白石的腰线。

      “来将通名!”活猴似的墨龄举着一截半路摘来的松枝,魂不附体地乱舞一气,“小贼!放马过来,我饶你不死!”

      这是墨龄每天在玄宫的第一个游戏。

      墨龄在玄宫的玩伴很多,比他大十二岁的云间君,小名阿奴,墨龄给他取了绰号,叫作“奴奴”。原本应当是小的追着大的玩,但墨龄嫌阿奴身形笨重,一般绕着他跑两圈,就算是打过招呼,给足面子了。

      凰衣家的纯誉与墨龄年纪相近,更能玩在一处。每次墨龄让纯誉报上来将的姓名,纯誉那孩子都会说,玄宫大将军纯誉前来送死。听到这句,墨龄就会一歪嘴,笑了。这是墨龄要求的,否则就不带纯誉玩。

      那天,墨龄没有按时进宫,说是病了。派御前的药师去瞧了好几拨,回来的神色都不好,病状也说不明白,药王更是有去无回,连回宫复命的胆子都没有了。萧白石赶到鹿王府的时候,墨龄脸色惨白,手脚冰凉。他以为这孩子已经死了。

      “墨龄,玄祖看你来了。”鹿王凑在墨龄耳边说。

      干燥的嘴唇,短得几乎没有的呼吸,阻碍墨龄发出更多的声音。

      “爷爷……”墨龄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了。

      萧白石将墨龄的小手紧紧地攥在自己滚烫的手心里,眼看着墨龄吃力地阖上眼睛。

      “墨龄,不能睡,你和玄祖说说话。”鹿王执着地搅扰着墨龄的睡意,“墨龄快醒醒!醒醒,墨龄不能睡!”

      墨龄的难受写在脸上,还不忘哄着玄王高兴,“……爷爷……嘻……嘻……”

      萧白石拂袖而起,向满地跪着的人怒喝,“出了这样的事,你们还有脸出去招摇,你们怎么还有脸面出去见人!”

      “玄祖。”段小正单膝跪到地上,与云间君相比,离得很不近。

      “你的病好些了。”萧白石的关切融在微笑之中。

      “好些了。”

      “几时回来的。”

      “有十来天了。”段小正微抬了头。

      萧白石把笔录的卷子重又拿起来,“怎么不见你同他们一起参修呵。”

      云间君轻藐地把头转到另一边,下巴抬得高高的。满脸看不起人的嘲讽和蔑视,毫不掩饰。

      “我来的迟,不知参修的是什么。”段小正如实回复。

      “参修,参一个话头,首座是谁。”药师子班接过话题,把段小正钉在众目睽睽的架子上,“参修者如果答,首座是我,那接着就可问他,我是谁,谁又是我。禅机玄妙,就在其中。”

      “会参吗。”萧白石对段小正并不严厉。

      “不见真佛不言禅,既见真佛不必参。”段小正回答。

      萧白石微微一笑,明知是彩虹屁,但确实很受用。药师子班不明不暗的脸色,对着段小正,不阴不晴。千笙只看着段小正手上的沉香串。

      “墨龄你说说看,首座是谁。”萧白石仍旧问,兴致甚浓。

      段小正想了想,“首座是首座。”

      逻辑因明,在哲学系旁听过几次课。横竖都是说一个空,万变不离其宗。

      “敦煌,你说说。”萧白石点了红衣僧敦煌的名字。

      “是,玄祖。”敦煌谦恭有礼,双手合十,“孙儿所参,首座是菩提。”

      “你们两个,参参看。”萧白石指了指段小正。

      新任首座,大世子纯誉那一派内定的是这个敦煌,做足了功课,也下足了血本。投萧白石所好,仿效元贤,再造一个出家的僧世子。药师子班看了敦煌一眼,这个眼色被段小正注意到。段小正不想结仇,也不想树敌太快。只要能活着从学宫走出去,她就赢了第一局。

      敦煌胸有成竹,当着萧白石的面更是非常注意细节,向着段小正客气的一合十,“我参首座是菩提。”

      “我参首座是敦煌。”段小正合十还礼。

      滑头。药师子班斜了段小正一眼。这个答案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哗然又起。云间君更是嗤之以鼻。敦煌惊讶之余,喜出望外即刻挂在庄重的脸上,他赶紧扭头看玄王萧白石的反应。

      笑容,从萧白石的脸上淡去,目光,变得严厉,“参下去。”

      “菩提是慈悲心。”敦煌喜不自禁,志在必得,“普度众生。”

      “敦煌是名利客。”段小正淡淡一笑,“奔走红尘。”

      哄堂大笑,来的猝不及防,跪着的人群骚动起来。药师子班瞪了段小正一眼,眼神里全是警告。千笙的目光益发柔和,淡淡地看着段小正。

      “哈哈哈,”萧白石也忍不住笑了,转脸问敦煌,“你还辩得过他吗。”

      敦煌虽然羞恼,但还算按耐得住,“出家人与在家人,话不投机是常事。”

      “嗯,墨龄,你不可以取笑敦煌,他是一心向佛的。”萧白石出面打圆场。

      “若邪君佩着沉香手串,想必也有向佛之心,而非名利之徒。”敦煌却不肯放过,必要现场报仇。

      经他提醒,药师子班一眼盯住段小正腕上多了一件沉香手串,这件东西,她在哪里见过。千笙嫌恶的蹙了一下眉,仍只看着段小正,微抿了双唇。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刹时整齐地落在段小正的手串上。萧白石也不例外。

      “我有红颜知己,身已许卿难许佛。”段小正大大方方地抬起佩着手串的腕子,“见笑。”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回头是岸,立地成佛。”敦煌傲慢起来。

      “万有皆空,我辈空空何妨。”段小正笑着怼回去。

      “敦煌愿为苦行僧,以证佛法。”敦煌勃然怒了,不假思索。

      “我参首座是敦煌。阿弥陀佛。”段小正双手合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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