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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墨龄拿钱买了白笺,有恃无恐,辱佛谤道,坏了学宫风气。玄祖切不可宽放。”云间君等了半天等到时机,横刀杀了出来,“今日贿选的头儿,就是他。”

      “玄祖,”敦煌也铁青着脸,磕头到地,“大云幢音乃是学宫清净之地,修身论学之所,此恶鄙之风切不可长。”

      药师子班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向千笙的腕子看了一眼。但玉腕被袖子遮住了,不知其有无。

      萧白石环视四下,语调温和,“选了墨龄的,都有谁。”

      嬉闹的人群安静了片刻。段小正把沉香手串摘下来,捋顺了,重新又一圈一圈在腕上佩好。

      “有我。”人群深处有人高举起手臂,白晳而修长。

      “呸。”云间君啐了一口。

      有人给鸳树让出一条路。清水回头看着他,手里掂着钱袋。鸳树走在最前面,跟随他出来的人,陆陆续续,大都是少年世子,有五六十人之众。

      这些人是鸳树的党徒。他们有一个共同的标志,佩着一道乌金玄黑的抹额。抹额的正中间是一枚金质的龙鱼,发辫都拢在脑后。刚才,他们还不是这样的装束。就在刚才,鸳树也还不是这样的装束。

      段小正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萧白石的眼皮底下换成这副打扮。这不是来念书论学的,这显然是来聚众打群架的。

      “墨龄不曾参修,你为什么选他。”萧白石审视着这些龙鱼少年,却问鸳树。

      “云间君阿奴年纪最长,却不能从谏如流。顺耳者,沾沾自喜,逆耳者,疾言怒色。虽在上座,却无敬佛尊道之心。凡他人略有胜他之处,便挤眉作怪,呕痰吐沫,鄙俗可恶,丑态百出。”鸳树伶牙俐齿,绘声绘色,“云间君如是首座,我辈皆成元贤。”

      云间君会耍贱,鸳树有刀。

      “墨龄的红颜不会是你吧。”云间君口齿轻薄。

      千笙瞬间绯红了脸,微侧了头。药师子班看见,亦不作声。

      鸳树既不着恼,也不生气,反而笑道,“玄祖您听听,堂堂云间君,吾辈最长兄,不省己之过,专在这些荤话上用功。这是玄祖您在这里坐着,他尚且如此,可见您若有一时不在,他云间君——哦,不对,刚才他自己说,他还小,好小啊。”

      龙鱼少年中有大胆者,向云间君做出极其不雅的手势,嘘声四起。敦煌发觉自己也被牵进去,脸上半青半白,很不自在。

      “鸳树!”云间君撩衣站起,“龙阳竖子!刚才,就是你和墨龄勾勾搭搭,不清不楚,躲去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干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都亲眼看见,请玄祖命药师当众验他!”

      云间君的猖狂,绝非今天一日养成。段小正对阿元遭人毒手,更加深信不疑。

      “你说我,行。你说墨龄,那可不行。是我带他去看了被你虐杀的元贤、被你抛尸的荷塘。”鸳树愈是气,脸上的笑愈是浓烈,“要验就验你,心可是被狗吃了。”

      剑,呛啷出鞘。龙鱼少年从腰间拔出软剑,剑皆指向一水之隔的云间君。

      “玄祖!”云间君两腿一软,蹦跪至萧白石跟前,“玄祖救我。”

      论巨婴的养成。云间君固然可厌,鸳树与云间君之间的恩怨,却并不那么简单。能在学宫之内,纠结起超过半数的龙鱼少年,鸳树的财力和能力,非同一般。

      萧白石的脸上笼起阴云,“都给我闭门思过,面壁自省。没有我的谕令,不许出学宫半步。”

      全体罚去小黑屋,以免引起更大规模的对峙和冲突。

      鸳树们对着云间君一直嘘到他离场。推推搡搡不可避免,剑,拿在手里,没有鸳树的命令,没有伤及任何人的皮毛。清水的口哨,是龙鱼少年集体撤退的号令。鸳树看了段小正一眼,笑盈盈的,打个手势先走了。

      段小正在萧白石的注视下,由药师子班率先送出去。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只有些精致的尴尬。段小正用眼角的余光一扫,药师子班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今天,她让段小正背过的书,一句都没用上。

      云榜外,龙竹看见段小正出来,忙迎了几步,却是对着药师子班行了礼。

      “青桐公主。”龙竹半跪在地上。

      “鹿王与王妃好呵。”药师子班礼节性的问候。

      “王爷与王妃都好,公主惦记。”龙竹也礼节性的回复。

      “送他去书院,教他安分些。”药师子班扔下这一句,转身回了学宫。

      龙竹等药师子班消失之后,才慢悠悠的站起来。他理了理袖子,稳若磐石。在此之前,段小正还不知道,云榜周边的半抹山水之中,有供世子们闭关的宫房书院。形制有大有小,规模等级不一。

      若邪君的书院门窗仿柱皆用黑漆油饰,门首金漆兽面锡环。紧闭的黑漆大门,宣示着这一座书院别样的冷落和寂静。

      书院不大,幽深曲折。西院有碧水一池,环池略筑房舍作为书房。几点假山,奇岩怪石,堆秀叠峰,房廊看似若断若续,静幽苍古。

      说是书房,番莲纹书柜上堆放着些罕见翻动的书籍卷册,并无书卷气可言。一堂虬纹案椅,文房四宝,亦皆非精作之物。无字画条屏,又无摆件珍玩,房内疏阔萧条,原先主人的意兴阑珊可见一斑。

      “这是世子的剑。”龙竹从带来的箱笼里请出一把长剑。

      若邪。原来是剑的名字。

      剑首以玉作日月,剑把鲛鱼皮外有乌丝缠紧,剑格精雕昆仑形貌。剑身修长轻薄,两侧出刃,中间为脊,灯光掩映其上,委迤如银蛇吐信。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

      段小正将剑擎至眼前,拿左手虚托住剑尾,微阖凤目,观视剑身之形。

      “若邪,是玄祖赏赐给你的出生礼物。”二十七堂千笙音色清甜,款步从隔门进来,俊目从容,浣若出尘。

      段小正惊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千笙。一扇隔门竟然就在书架的后面。

      “世子的父亲鹿王与千笙殿下的母亲尔慈公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自打有学宫时起,鹿王与尔慈公主的书房就是紧挨着的。”龙竹把隔门玄机演示给段小正看。

      机关不在书架上,却是书案上的一方砚台。因为不是名砚,也就并不引人注意。

      “世子和殿下现在用的书院,就是当年鹿王爷与尔慈公主的书院。”龙竹解释。

      墨龄和千笙是嫡亲的姑表兄妹。段小正想起千笙之前称呼他,四哥。就是这个缘故。

      “殿下劝劝世子吧。”龙竹给千笙添了一杯茶。

      千笙颔首不语,龙竹掩门出去。段小正刚将剑收入黑檀镶玉昆仑剑鞘之中,千笙的玉手就将剑接在手里。

      “手串摘下来。”

      “什么?”段小正一愣。

      “手串摘下来。”千笙冷冷的。

      敦煌拿手串说事,是无意,也是无品无行。手串是千笙的,她生气是应当的。

      “今天他们那几句话,是我欠思量惹出来的事。我给你赔罪。”段小正将手串摘下来。

      手起剑落。

      沉香珠,散落一地。

      “捡起来。”千笙拿剑指着地上的散珠,“一颗一颗地捡。”

      一百零八颗,就是磕一百零八个头。段小正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跪在地上遵命捡拾,“怨我回复的也欠妥,不该拿你的东西说事,但我绝无恶意。你拿这手串出气,何必。”

      一掌,把段小正捡起来的那些,又打翻在地上。

      “哎?”段小正一立眉。

      “捡起来。”千笙冷着脸。

      “为了哪一句恼了?”段小正跪在地上,仰头看千笙,“说明白了,我再捡。”

      千笙推开段小正,自己蹲下来捡地上的沉香珠。一颗一颗把香珠托在手心里,边捡边摩挲。段小正跌坐在青砖上,看着这粉妆玉琢的女孩子生闷气。

      千笙的手很小。很快香珠就装不开了。段小正把手伸过去,在千笙的手底下接着。千笙转过身去,不理段小正。段小正跟着转过去,手心对着千笙的手背。

      一颗香珠,塞到段小正的手心里。

      段小正赶紧握好,生怕滚落到地上。檀香珠是满天星,光泽度很好。段小正学着千笙把香珠拿在手里摩挲。

      凹凸不平,是刻着字。段小正凑到灯下去看,蝇头古篆,两个极细小的字,小正。没错,刻着的就是“小正”。猛地,心底涌起一股滚烫的热,香珠上刻的是段小正的名字。

      玉手,柔弱的从背后环住他,“傻子,你傻不傻。”

      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形容段小正这一刻的惊诧。这句话是林优优的口头禅。段小正急转回身想确认什么。

      对着千笙的脸,却迟疑了。

      “我让你戴着手串,你就不戴是不是。”千笙蹙着粉泪,在段小正的手臂上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疼得钻心。林优优使性子,气急了的时候,就是这样吭哧咬一口。咬得段小正的胳膊发了紫,发了青。

      “会不会死啊。”段小正撑着紫了青了的胳膊,在林优优跟前晃。

      “毛丝血管出血,过两天就好了。”林优优抿着嘴唇,眼睛里含着眼泪。

      “怎么还会咬人呢?”段小正把袖子卷起来,一遍一遍地看着咬痕,“我得搜一下,为什么老婆会咬老公。”

      “你去。你去搜。好好搜搜。”林优优的嘴唇抿得紧紧的,快气死了。

      段小正并不愿意相信,千笙与林优优有什么关联。因为,这将意味着,林优优也离开了她们的那个世界。段小正清楚地记得,她所到的这个异世是空电梯,是碎了一地的镜子,是至今不得头绪的体肤之痛,性命之忧。她希望付出这些代价的结果是,林优优安然无恙。

      “我说过的,你死了,我活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千笙看着段小正,眼泪掉下来,声音压得极轻极轻,“你为什么进电梯不看好,为什么不看清楚再踏进去!”

      这是夫死妇随吗。段小正一把拉过千笙,不,是她的林优优,抱在怀里。

      “我在医院一直等,打你微信不接,电话也不接,我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啊!”林优优的拳手打在段小正的背上,咚咚作响。

      “你怎么知道是我。”段小正忍着疼。

      “我怎么知道是你,我才不知道是你。”林优优又掐了段小正一记,“舅妈寄了密卷,让我去昆墟看看,梨言她们找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舅妈是谁,段小正懵了一会儿。在林优优的小拳头再次捶过来的时候,段小正才意识到,林优优说的是鹿王妃。

      “香珠上的字是你看我来之前,早就刻好的?”段小正捏着香珠,左看右看。

      “我自己刻好自己戴着,好些年了。那天在昆墟看到你的骨相,我真不知道是该欢喜还是该哭。我在这里,还没见过和我一样的人。我多想这个人是你,可我又不能问,这才把手串给你。如果你是,那你看到刻在香珠上的名字,你一定就知道了。”林优优偎在段小正怀里碎碎念,突然气得将她一推,“可你连戴都不戴,是不是!”

      段小正被推得退了两步,“我不知道是你,戴着它做什么?我天天戴着,你愿意?”

      林优优“哼”了一声把头转过去,“今天你说那句,身已许卿难许佛,我就知道是你了。”

      那天段小正要去见道安法师,一路上,林优优都不作声。最后憋出来了一句,“她是想让你剃了头出家吗?”

      “神经。”段小正被逗笑了,“身已许卿难许佛。去聊个天,这么紧张?”

      林优优一直都记着。

      “这里的人都能看到骨相吗?”段小正忽然想到药师子班。

      “这里的人,还有,谁?”林优优把脸转回来。

      “药师子班。她也能看到我的骨相。”

      “子班?她怎么会?”林优优闻所未闻,“从来都没有听她说起过。”

      “你给我说说,骨相是什么?”段小正扳正了林优优的肩膀,“骨相到底是怎么看的?”

      “白骨观。只有修过白骨观的人,才有可能看到自己的骨相。”林优优的声音压下来,眉间充满了不解,“能看到别人骨相的,只有月天子的弟子。你说的子班,月天子是决不会收她为徒的。”

      信息量有点大。

      “子班亲口告诉过我,她能看到我的骨相。而且,她也和我们一样,是从我们那个世界来的。”段小正把手指掩在林优优讶异的唇上。

      “既然,她能看到你的骨相,那么,她也早就看穿了我。而我,却看不到她的。”林优优缓抬起点漆清眸,一动不动盯住段小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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