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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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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凉州近日下了几场大雪,小雀穿着厚夹袄还冻得打哆嗦,他今日被未子期拉到街上来乱逛,美名其曰:临近年关,要出门买一些必须品。实际上就是未子期自己嘴馋了,要上街找些新鲜的吃食。
小雀缩着脖子看着被塞到手里的糖葫芦道:“老板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爱吃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我都不吃了。”
未子期道:“如果不保持一点新鲜感,活那么久不就觉得乏味了吗?”
小雀好奇地凑到未子期面前问道:“那你对老板娘的新鲜感保持了多久?”
未子期不满地“啧”道:“我发觉你最近挺爱提起她的。”
小雀兴奋地道:“那是,老板娘每次回来都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和新鲜的玩意,老板娘长得还漂亮,哎呦……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小雀被人撞到了一边,手上的糖葫芦也掉在了地上。
男子连忙道:“对不住对不住,我看不太清,这位小公子真是不好意思了。”
小雀看着男子那双清澈通透的眼睛,怎么瞧也不像看不见的样子,他撇了撇嘴也懒得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串糖葫芦了。
未子期见状将手中的糖葫芦塞到了小雀手中,对男子道:“听公子的口音,并不像凉州人,可是来投奔亲戚的?”
男子讪笑道:“我是苏杭人,我听闻凉州有一闻香楼,里面的老板消息灵通,我是来找他想问些事情的。”
小雀惊讶地看着男子,反手指着未子期,用眼神道:居然是来找你的。
未子期笑道:“公子还真是找对人了,我就是。公子想问的事情我大概也猜到了,您看这天似乎又要下雪,不如公子跟我到闻香楼一叙?”
未子期负在身后的手轻微地动了动,天光瞬间暗了下来,狂风四起,仿佛即将要迎来一场大雪。
男子被风吹的眯起了眼睛,他歉笑道:“也好,那就有劳老板了。”
三人刚进闻香楼的门,未子期就打发小雀去沏茶,自己带着男子上了二楼,顺道还提醒了他小心台阶。
未子期进门将遮风帘放了下来,他让男子随意坐,不必拘谨。
男子小心翼翼地坐在檀木桌的一侧,桌子上放着一个白瓷器,里面养了两条活泼的小鱼,器底放了几颗圆润的珍珠。
男子看着那几颗珍珠有些发愣,直到小雀上来送茶他才回过神来。
未子期给男子斟满茶水道:“还未请教公子大名,不知公子找我何事?”
男子道:“我叫李温,苏杭人士。来寻老板是想打听,怎样才能复活鲛人。”
未子期挑眉道:“鲛人?她是你什么人?”
男子抬起头,语气坚定地道:“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眼睛就是她给的。”
未子期俯身捏起李温的下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他的眼睛,随即收手笑道:“抱歉,无意冒犯,我的医术很一般,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换眼这种事情,一时好奇,还请李公子不要介意。”
李温伸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睑,失落道:“我的眼睛是被家里的大哥给弄瞎的。”
未子期道:“我听闻,南边有好几个捕捉鲛人的黑市,我看李公子家境也不错,居然能取鲛人做妻子,想必途中少不了坎坷吧。”
李温苦笑道:“不瞒老板说,我与我家娘子无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我们两人心意相通,拜的天地与桃树,没有花轿和宾客。”
未子期道:“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就算不怎么受关注,这种有辱家族的事情,家里人明里暗里肯定做了不少事吧。”
李温闻言怒道:“怎么,老板也觉得这种事情有辱家族吗?我与千行私定终生,关我的家族什么事情。虽然家里对我有养育之恩,但是我早就还清了,我现在已经不欠他们什么!”
李温看着笑而不语的未子期,继续道:“都说闻香楼的楼主,见多识广,想必也比其他人看得开,今日一见,看来是李某高看了楼主,李某告辞!”
未子期耐心听完李温的一番义正言辞,伸手拦下他道:“慢着,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我知道怎样复活鲛人,你确定还要走吗?”
李温背对着未子期,咬了咬牙齿,强迫自己坐回了原位。
(二)
鲛人一般生于深海底,它们落泪成珠,身上的油脂可以制成蜡烛,永久不灭,它们的鳞片可以制成铠甲。
用当地人的说法就是,鲛人一身都是宝。
李温本是当地富商李甲贵的小儿子,由于其母出身于烟花之地,从小就不受待见。九岁之前就一直跟着母亲生活在李家的偏院里,每日下人拿糟糠之食来给她们母子二人。
好在李温的乳娘是个善良的人,经常受托于李温的母亲,拿她的首饰去换些钱财和吃食,母子二人才不至于饿死在偏院里。
李温十岁的时候,他母亲生了一场大病,就此撒手人寰。
就在这个时候,李温第一次见到了他的生父,也因此能够跟他的同父兄弟在一个屋檐下读书。
这是李温的一段噩梦,他不断地被人排挤,受人唾弃,每次都是一身伤的回到偏院,每到这个时候他的乳娘就会边给他处理伤口,边流眼泪。
“我苦命的温儿……”
十来岁的李温伸出手抹去乳娘的眼泪,安慰她道:“乳娘,没事的,我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很快就好了。”
好在李温天生聪慧,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每次在书堂听完先生讲的内容,都会回来默写下来,久而久之,李温也积攒起来了几本厚厚的书。
春日,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这是当年李温的母亲亲手种下的,周围还圈着一片小雏菊。
李温每次打开窗户,都能看到院子里的桃花树,他正准备打开书看看有没有昨日落下的知识,一颗小石子跳进了他的砚台里,溅起了一片黑色的浪花,它们前仆后继地落到了李温的书上,染黑了一片。
“嘿!”一颗小脑袋从墙头上冒了出来,脸上的笑容如同阳光般耀眼。
李温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他仿佛发现了少女黑色的长发在那一瞬间散发着如同大海般静谧的光芒。
李温一时间看呆了,他慢吞吞地打开房门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这样太危险了。”
少女笑了笑,她向下摆了摆手道:“他搭理我了,你们不用托着我了。”
墙外的少年道:“那怎么行,你一会怎么下来呀。”
少女笑道:“我自然有办法下去啦,你们快回家吧。”说完,少女双臂一撑轻松地跳上了墙头。
李温震惊地看着少女,只见她指了指那颗桃花树道:“我叫千行,这是你种的桃花树吗?很漂亮,我很喜欢。”
李温低下了头,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他磕磕绊绊地道:“是……是我娘种的。”
千行“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她眨了眨眼看着李温道:“我不就问是谁种的嘛,你怎么还闹了个大红脸?”
李温不自然地偏过了头,尴尬道:“上……上面太危险了,你快下来吧,你若是喜欢桃花,可以折几支回去。”说完,李温走过去不自在地对着墙头上的千行伸出了手。
千行撇了撇嘴道:“你走开,我可以自己下去。你快让开,我自己可以的。”
李温点了点头,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千行从墙头跳了下来,白色的纱裙轻轻地被风扬起,像是半空中跳舞的精灵,她们调皮地向人眨着眼睛。
李温鬼使神差地向前走了几步,对着落下来的千行张开了双手,千行估计也没想到李温会突然跑上来,一时之间愣了神。
两个人一起摔到了地上,千行爬起来揉了揉自己磕疼地额角道:“你这个木头,不是说我自己可以的嘛,你干嘛还要突然冲上来。”
千行伸手将李温拉了起来,关切地问道:“没有磕疼吧,要不要紧?”
李温慌忙将手抽了出来,“不,没……没有磕疼。”他依旧记得那些“男女授受不亲”的繁文缛节。
千行看着李温羞赧的模样,嬉笑道:“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你说的我可以折一些桃花枝子,可还算数?”
李温点了点头道:“算数,你随便摘吧。”
“好嘞,谢谢啦。”说完,千行矫健的身姿一下子翻上了树,挑了一株带着花骨朵的桃枝,将它折了下来。
李温重新回到屋里,拿起刚刚落下的书整理了起来,上面的字迹已经被墨染了,只能重新写一份了。
千行那种手中用雏菊编织好的花环,悄悄地靠近了李温。
当李温发现那片奇怪的阴影时,千行手中的花环已经落了下来,稳稳当当地戴在了李温的头上。
千行拿起李温的书,翻了几下道:“我为什么觉得你心情不好啊,是因为这些书吗?”
千行看了看周围,发现了还没来得及从砚台里拿出来的石子,她突然明白了,慌忙放下了李温的书道:“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
千行手里绞着裙带,李温摇了摇头道:“没关系的,都是小事。”
千行小心翼翼地瞧着李温,见他没有生气,于是兴奋道:“我可以帮你的。”说完,她的手指点了点那些墨点,向李温邀功道:“你看你,这不全都消失了嘛。”
李温目瞪口呆地看着书面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行自豪道:“这很简单啊,你看这支毛笔。”她抽出,李温放在笔架上的旧毛笔,伸手轻轻一缕,瞬间焕然一新。
李温惊恐地看着千行道:“你……你是妖怪?”
千行丢开毛笔,撇了撇嘴不开心地道:“什么妖怪,鬼怪的,我是生在大海深处的鲛人,是精灵哦。”
李温盯着千行看了一会,松了一口气道:“这样啊,女孩子戴花环才好看啊。”说完,李温将头上的花环摘下来,戴到了千行的头上。
千行顺手正了正,她抬起头笑嘻嘻地看着李温,问道:“好看吗?”
李温点了点头道:“好看。”
千行笑嘻嘻地看着李温,她看了看时间道:“嘿,我先回家了,以后再来找你玩。”说完,千行手里握着花枝,灵活地翻上了墙头。
李温突然道:“那个,我叫李温。”
千行站在墙头上,对李温挥了挥手道:“我知道你叫李温,所以下次再见喽。”
千行跃下墙头,不见了踪迹。
李温垂眸看着崭新的毛笔,心中欢呼雀跃。
(二)
第二天,千行来的时候,碰巧李温去了正院的书堂。千行一个人无聊,擅自打开了李温的房间。
入目的画架上搭着一张墨迹未干的宣纸,上面画了一个栩栩如生的少女。
千行走过去将画拿了起来,只见画上的少女站在窗户外,怀里抱着一枝桃花,头上戴着雏菊花环,脸上的雀跃恰到好处,多一分太过,少一分不足。
李温推门走了进来,他看到千行在他的房间里,慌忙退出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
千行将画重新放回了架子上,笑道:“李温,你回来了!诶,你脸怎么了?”
李温猛地擦了擦嘴角,由于用力过猛,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没事。不小心磕了一下。”
千行道:“诶,李温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我看看。”说着,千行伸手拉下了李温的手。
李温慌忙道:“不,不用了。你今天来找我干嘛的?”
千行道:“说好的,来找你出去玩的啊。你不会忘了吧,诶,你这分明就是被人打的,怎么可能是磕的。”
李温将伤口捂了起来,低着头走到书桌前把东西放了上去。
千行走过去道:“说,是谁欺负你了?我替你打回来。”
李温看着千行突然笑了出来,心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他道:“不是说好出去玩吗?咱们走吧。”
千行命令道:“你写别动,我看看你的伤口。”
李温叹了口气,他微微抬了抬下巴。
千行凑过去,伸手轻轻摸了摸道:“很疼吧,是谁打的你啊,下手也太狠了吧。”
李温道:“已经没事了。”
千行突然灵光一闪,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道:“这是我娘给我的,我小时候贪玩经常受伤,每次抹上点这个就不疼了。”
千行从里面倒出了一些蓝色的凝胶液体,将它们轻轻涂抹在了李温的伤口上。
李温只感觉到伤口处一片凉丝丝的,千行的纤长的睫毛就在离他的鼻翼不远处,忽闪忽闪地像一把小扇子一般。
千行涂完药膏道:“好了,我们出去玩吧。有家茶馆的蟹黄包特别好吃,一起去吧。”
李温回过神道:“哦,好。”
千行一路上走走停停,似乎对什么都特别感兴趣,一会拿起一只发钗往自己的发髻上比划了几下,一会拿着面具从一旁蹿出来吓唬李温,总之一路上就没有消停过。
当千行第三次拿起一支珍珠发钗的时候,李温走上前问道:“你喜欢吗?”
千行摇了摇头道:“这上面的珍珠不纯粹啊,给你看我从家里带来的。”说完,她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个圆润的珍珠。
李温慌忙按下她的手道:“不要在大街上拿出来,你会被人抓的。”
“哟,这不是三弟嘛,这是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小美人,也不给哥哥介绍介绍?”李渐带着三四个家丁朝李温走了过来,他拿起那支珍珠发钗戴到了千行头上。
李渐道:“美人就应该配好看的发钗,这是李温那个穷小子给你买不起的。”说完,李渐挥了挥手,下人立刻将几个铜板扔给了摊主。
李温伸手将千行拉到了身后,淡淡地道:“二哥今天很闲啊,没有帮父亲查账本吗?”
李渐笑呵呵地道:“我这不是刚查完帐嘛,要是再来晚一步,这个小美人不就被你独吞了吗?”
李渐色眯眯地伸出手想去摸一下千行的脸颊,中途被李温一掌拍了下来。
李渐没想到李温会反抗他,平时这个不言不语的三弟,今天居然当着下人的面让他丢脸,李渐的火气瞬间蔓延至整个胸腔,他愠声道:“三弟,你这是干嘛?今天打你太轻,是不是皮又痒了?”
千行闻言怒道:“你这个泼皮无赖,原来是你打的李温。我今天就要好好教训你!”说完,千行出掌拍向了李渐的胸口。
李渐被拍得向后倒退了几步,他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和千行,周围的下人木愣愣地搀扶着他家二少爷,都被这个小姑娘给惊到了,每一个想到上前给他们二少爷“讨回公道”。
李渐推开周围扶着他的下人,怒道:“都看着干嘛,还怕一个小姑娘是怎么?都给我上,那小美人被给把脸弄花了,李温随你们打!”
千行扬了扬拳头道:“来啊,我怕你们啊。我打架还从来没有输过呢!”
千行的动作行云流水,凭借着先天的优势,她愣是在一群男人中没有吃一点亏。
都说鲛人一族是海中的霸王,今日得一见,很显然它们在陆地上也是佼佼者。
李温躲开一个朝他扑过来的下人,冲到了千行身旁,急道:“别打了,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快走。”
千行一脚踢飞一个下人,拉起李温的手从人群中溜了出去。
事后,当李温想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也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地就跟着千行跑了出去,也不管以后李渐是不是更加变本加厉地对他。
李温一口气跟着千行跑到了城外,他撑着膝盖喘了一会道:“真是抱歉啊,因为我,你今天都没有玩好。”
千行活动了一下身体,摇了摇头道:“谁说的,我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地打架了。再说我是要带你回去见我母亲的,你被他们打伤了怎么办?”
李温听到这句话,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在了喉咙里,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千行道:“你……你说什么?咳咳……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见你的母亲?”
千行莫名其妙地看着李温道:“你们人类成亲不就是要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嘛,我们鲛人一族不兴这个,只有见过父母就好了。”
李温瞬间闹了个大红脸,他指了指千行又指了指自己,结巴道:“你这……我们这……”
千行撇了撇嘴,不悦道:“你结巴什么啊,你今年不是已经弱冠了吗。怎么,嫌弃我是鲛人,配不上你?”
李温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但是这太草率了啊。”
千行欢喜地跑上去,她拉着李温的手道:“那你就是同意了?这一点不草率,你都让我折桃花了,哪能算草率?我小时候可喜欢桃花了。”
李温苦笑道:“你真的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喜欢桃花,而我让你折了桃花,因此并不代表就你要心悦我,与我成亲。”
千行无奈地解释道:“诶,你这个木头。你们人类不是要说女孩子要含蓄点吗?我这样拐弯抹角地说,怎么还让你理解错了呢?”
千行站直身体,仰头看着李温的眼睛,认认真真地道:“我娘说过,心悦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时时刻刻都想着他,做什么事情心里都有他,想跟他永远的在一起。你觉得我草率可能是因为我们刚认识不久,但是在我的认知里我已经认识你好久了,从你院子里的桃花树种上开始,我每年都去看桃花,只是你没有发现我而已。”
李温惊道:“千行你……”
千行急地打了李温一下道:“你这个木头,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
李温笑道:“答应啊。”
半生蹉跎,半生踽踽独行,能够遇见你,估计已经把我所有的幸运都花光了。
(三)
夜晚,李温回到住处的时候,心里紧绷地那根弦才松了下去,他原本以为千行会带他去水里见他的母亲,没想到是在城郊的一处别院内。
温淖路过大门时,刚好看到李温从外面回来,开口喊住他道:“阿温你回来了,听二弟说你今天出门了。”
李温点了点头道:“是,大哥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李淖道:“本来打算到你的住处与你商量一些事情,既然在这里遇到了,也省了不少事情。”
李甲贵有三个儿子,大儿子与二儿子都是由两位身世清白的夫人所出,小儿子是烟花女子所出,所以上不了台面。
大儿子李淖温文儒雅,二儿子李渐有勇有谋,小儿子嘛,怂包一个,从小就是被他二哥欺负到大,当然这都是外界的说法。
李温道:“大哥有什么事情就说吧。”
李淖温柔地笑道:“我跟父亲商量过了,你也长大了,总归要成家立业,这不是要赶你走的意思。”
李温道:“我知道,大哥和父亲这是为我着想。”
李淖道:“你明白就好,明天就去账房领一笔钱吧。家里有布庄和珠宝店你看看你喜欢哪个。”
李温道:“我明白,大哥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李淖点头道:“嗯,早点回去休息吧。”
李温搓着手臂回了偏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与灯火通明的正院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月光幽幽地撒下来,拢在桃花树上也别有一番风味。
李温走过去将抚上了树干,他抬头看着茂密的花瓣,喃喃道:“娘,我要成亲了。跟一个我心悦,也心悦我的姑娘,说起来,她跟你一样都喜欢桃花呢。”
“温少爷,您回来了?”乳娘从偏厢房走出来,她是李温的母亲在身怀六甲期间,李甲贵给她安排过来的。
李温笑道:“奶娘,都说了,私下里叫我阿温就好了。”
李温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续道:“还有,奶娘,我要娶亲了。”
乳娘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兴奋道:“是谁家的姑娘啊,老爷少爷们知道吗?”
李温摇了摇头,苦笑道:“他们不知道,我没有打算告诉他们,我与那位小姐只想暗地里礼成,没想声张。”
乳娘泪眼婆娑地道:“那真是苦了那位姑娘了,你放心奶娘明天就帮你置办东西。”
李温点了点头,笑道:“奶娘,一切从简就好。”
乳娘道:“奶娘明白,你这孩子从小就不爱声张,也不愿与人什么争。要是夫人也能看到你能娶亲该有多好。”说完,乳娘无声息地叹了一口气。
李温抱了抱乳娘,安慰她道:“奶娘,我娘在天有灵,一定能看到的。”
原本是令人期待、受人祝福的礼仪,到了李温这里已经简之又简,千行还是依旧出人意料地穿着喜服翻墙而过,乳娘说什么也不肯做他们的高堂,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担不起。一对新人没有办法只能拜了天地,拜了桃花树,然后夫妻对拜。
礼成后两个人就像普通的小夫妻一般,恩恩爱爱,相敬如宾。
并且在礼成的第二天,李温收到了来自李淖的贺礼。起初李温也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情,最后也不了了之。
李温没有选择家里的产业,而是用家里给的钱与一个下海捞珍珠的小贩一起倒卖珍珠制品,千行让李温把珍珠研磨成珍珠粉,再加入她自己从深海带来的海藻,制成一种膏脂物卖给大户人家的夫人和小姐。
这种珍珠膏像燎原的野火一般,瞬间席卷了整个苏杭地区,使得众人纷纷效仿,效果却总也没有李温的显著。
表面上商户们对李温都笑呵呵的,可是谁又能容忍吃独食的人,况且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李温不成气候,年轻人让他多玩玩,等到吃到了苦头,自然而然地就放弃了。就当李温的珍珠膏吸引了皇城里的人时,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最得皇帝宠爱的宸贵妃突然有一天用过了这个珍珠膏,心中甚是欢喜,她去求皇帝让这种珍珠膏御为皇家用品,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垄断。
李家自然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恰巧千行外出没有在家。李甲贵带着李淖、李渐还有一大批家丁去了李温所在的偏院。
李甲贵一开始还笑呵呵地跟李温交谈,谁知道李温软硬不吃,到最后气得李甲贵直跳脚,李渐发了狠,让人把李温绑在了树上,非要从他的嘴里撬出珍珠膏的配方。
李温啐了一口血沫,笑道:“怎么,现在眼红了?没想到我以后会有这种成就吧,你们可别忘了,当初受欺负的是我们母子!”
李淖摇了摇头,好心劝道:“阿温,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难道你想独吞?”
李温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李淖,他觉得自己应该从来都没有了解过这个人,李温苦笑道:“一家人,你们没有把我当过家人吧。大哥,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个,没想到……”
李渐一鞭子抽到了李温的身上,咬着牙道:“你别忘了,你当初做生意的钱是谁给你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从小就养不熟!”
李温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抬头看着李渐道:“你如果想要那笔钱,我可以给你十倍!”
李淖摇了摇头道:“冥顽不灵,来人,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说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抬手制止道:“毕竟是我李家的三少爷,还是我亲自来吧。”
下人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平日里温和的大少爷原来这般地心狠。
一个下人向李甲贵投去了询问的目光,李甲贵点了点头,下人才将刀子递给了李淖。
李淖走上前,他轻抬起李温的下巴,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我可是知道你娶得那位妻子,我那好弟媳可是一只鲛人,三弟你不会这么不识抬举吧。”
“李淖你!”李温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李淖道:“真卑鄙!”
接着,李温的眼前一片血红,如同落幕夕阳一般。太阳落山了,只剩下了一点余晖,到最后连余晖都不会剩下。
“啊!!!!!!”李温的手扣紧了树皮,扣到指甲劈裂都缓解不了眼睛被挖的疼痛。
“阿温!”千行手中的竹林掉到了地上,里面的海藻全都撒了出来。
“千行……千行……”李温无助地将头转向声音的来源,他疼到连话都说不完全,“走!快走!不要过来!”
千行一边躲掉向她扑过来的下人,一边说道:“笨蛋,我不过去谁救你?”
李温喊道:“我不许你过来,你快走!”
李温眼睛没了,不代表他听不见,利刃割破皮肉的声音,衣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比平时放大了十倍一般。
“千行!千行!”李温着急地喊道。
千行伸手抹了一下李温脸上的血道:“我就不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
紧着李温感觉自身身上的绳子松了,千行拉起李温就跑了出去,李温看不见跑得一直踉踉跄跄的,他努力保持着平衡生怕拖了千行的后退。
李温估摸着跑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千行终于停了下来。
千行喘了几口道:“没事了,他们不会追过来了,阿温你现在感觉如何?”
李温顺着千行的指引坐了下来,他虚弱地摆了摆手道:“没事了,你别担心。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千行哭道:“都怪我,我如果能早一点赶回来就好了。笨蛋阿温,我能有什么事情,我可是鲛人,海中一霸呢。”晶莹的眼泪脱离了眼眶就变成了圆润的珍珠,它们顺着千行下巴滚到了地上。
都说,好玉在日光下能升烟,鲛人泣泪能成珠,传说一点都不假。
李温摸索着伸出手,他轻轻地抚摸着千行的脸颊,安慰道:“跟你没关系的,不要自责。”
李温本想把抱一下千行,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
千行道:“你先别动,我帮你看看眼睛。”
李温也没有起疑,乖乖地坐在原地让千行帮他看眼睛。
李温感觉到伤口一股凉丝丝的感觉,疼痛似乎随着他听见千行道:“阿温,你以后去凉州吧。那里是大都市。那里离海比较远,珍珠膏在那里可是奢侈品。”
李温愣了一下,他舔了舔嘴唇,有些生硬地说道:“那……你呢?”
千行笑了起来,她顺了顺李温的头发道:“我当然跟你一起啊,要不我能去哪?那不成你想让我们分居两地?”
李温握着千行的手道:“嗯,我们一起,永远。”
永恒的代价是什么?从古至今,很多人都在追求,比如永恒的生命、永恒的青春,千万人在这条道路上摔倒,后来者踏着先人的尸体继续探寻,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所以然。
千行不见了,在李温再次能看到光亮的时候。
(五)
未子期点了点头道:“你怎么确定千行已经离世了呢?”
李温抬起头道:“你见过有流泪成珠的人吗?再说,从我能再次看见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千行。”他的眼角发红,一颗珍珠滚到了桌子上。
未子期捏起那颗珍珠看了看道:“我知道了,李公子在凉州可有落脚的地方?”
李温道:“有。”
未子期笑道:“我愿意帮你走一趟。”
李温惊道:“老板愿意帮我?”
未子期点头道:“我感觉你的经历有些相仿,半生踽踽独行,能遇到一个愿意彼此诚心相待的人,也是算是一件幸事。我曾经追着一个人的脚步天南地北的跑,到最后她愿意跟我在这凉州落脚,这是我的福气。”
李温兴奋道:“那……那我需要做些什么呢?”
未子期摸了摸茶杯,他喝掉了里面凉透的茶水道:“等,等千行去找你。”
李温激动地说道:“谢谢,谢谢老板。”
未子期起身从匣子里取出了几支香,将它们用油纸包起来递给李温道:“此香名‘三寸’,有助眠的功效,回去好好休息。”
“这……”李温犹豫道:“老板都帮我这么大的忙了,我怎么再好意思收您的东西。”
未子期摇了摇头,笑道:“你给我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我觉得这个故事值千金,我就是一个制香师,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你就收着吧。”
李温接过纸包,正声道:“谢谢您,未老板。”
三天后,李温如愿在客栈等到了千行,她还是跟以前一样翻窗进来,穿着一身白色的纱裙,披着凉州冬日的阳光。
小雀端着一盆凉水走进了房间里,他将里面的手巾捞出来拧干,撩开床幔糊在了未子期的额头上,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绝对不拖泥带水。
小雀闷闷不乐地道:“老板,你怎么说病就倒下了呢?你不知道再过几天你就要去给顾将军请脉了啊。”
床幔内传来未子期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我再过几天就无大碍了,你不用担心。”
小雀道:“我不是担心你啊,顾将军是镇北大将军,你要是误了时间,他会不会把我们抓起来?”
未子期失笑道:“原来你担心这个,如果真的那样,到时候你就放心大胆地逃就可以。”
小雀高声道:“那我岂不是成了逃兵?”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关注点好像不太对,慌忙改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哎呀,反正你快点好就对了,我去给你看看药!”说完,小雀恼羞成怒地跑了出去。
床幔内,未子期的脸泛着死气,嘴唇白得吓人,那里有一点病人的样子,分明就是将死之人用猛药吊着那口气,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亮的吓人。
床幔上突然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来者轻轻敲击了一下铜盆道:“您取那昆仑山天池的灵石就是为了救那个鲛人?”
未子期轻应了一声。
床幔外的人叹息道:“搞得自己一身伤,我都替您感到不值,您就是耳根子软,听不得人在您面前哭诉。”
未子期道:“哪有那么多值不值?想做便去做,只要无愧于心便是。”
床幔外的人苦笑道:“您还真是……任性,这是药,有助于您伤口恢复。”
未子期道:“多谢。”
床幔外的人道:“您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