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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二十三 ...


  •   半年后。
      “当家,子桑大人刚派人来传话,说是今晚也不过来了。”说话的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十五六岁,披一件金边大袖袍子,模样骤看并不出众,却是这大半年来秦楼里最红的小倌莲玉。
      归梦握着酒杯的指头微微泛白,脸上笑意未敛,半晌只点了点头:“知道了。”
      莲玉乖巧地一笑便要离开,想了想,又停住:“算起来,子桑大人也已经有大半个月没上秦楼来了。”
      归梦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为知府,事忙不来也是正常的。”
      莲玉笑容里带了半分怯意,微低了头,便平生出一股让人怜惜的脆弱:“只是莲玉听说,外头已有传言,说这半年里子桑大人与当家您亲密如夫妻,如今子桑大人那新鲜劲儿过去,对您生腻了,才找尽借口,不再到秦楼里来。”
      归梦眉头微扬:“那又如何?欢场之中情分从来浅薄,情意浓时自是山盟海誓生生世世,哪一日醒来,不爱了,便各走各的路,再不相识。你若参不透这道理,将来怕是要吃苦的。”
      “谢当家教诲。”莲玉盈盈一礼,笑得灿烂,宛如富贵人家那不识俗事的公子少爷。
      归梦回眼看了看大堂里,那热闹竟不比微泫欲袅在时逊色半分,心中暗叹一声,把杯子往边上一搁:“好了,客人都在等你呢。”
      莲玉点头应了,看他:“当家要回后面去?”
      “是啊,老了,天黑了就犯困。”归梦轻推了他一把,“这里有你应付着,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罢,也不看莲玉,径自走回自己住处。
      一院月色隔断了满楼喧嚣,四下寂静,归梦缓了脚步,慢慢踱步向前。
      已经入冬,夜风寒彻,吹在身上,让人忍不住地颤抖。
      归梦突然有点想念子桑南的怀抱了。
      半年了。
      半年前随着夙容离开景容的别院,回到秦楼,迎接他的是子桑南的拥抱。死紧死紧的,叫人窒息,却让他一直彷徨的心慢慢地稳了下来。
      之后夙容离开,景容和程卿也不再出现,秦楼一点点地恢复了过往的热闹和喧哗,好象什么都过去了,甚至连他自己都几乎要以为什么都结束了。
      只是看到子桑南,便又忍不住想起与景容的约定。
      曾问过子桑南,拿什么换来夙容出面救他,子桑南只笑着吻他,而后一夜缠绵,便又把问题敷衍过了。
      归梦不敢深究,怕一切提前破灭。只是对着子桑南,便再舍不得与他相争了,虽然嘴里依旧要强,但平日相处,越发亲密,到最后连楼中的客人都知道,如今的秦楼当家,是扬州知府的人。
      然后半年过去,落得如此境地。
      先是隔日不见,然后隔三差五,到现在,已是半月不曾见。
      不知不觉走到门前,触了门,归梦才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推门而入。
      自己也生起如此闺怨了。欢爱到头原是空,当初就是太固执,否则早早依了他,早日生厌,磨尽恩情,说不定就能趁着用情未深时及早抽身了。
      如今……如今……
      归梦正心中不定,窗外突然传来一阵轻敲,那熟悉的声音太久没听到,这时响起,竟让归梦心中生出了恐惧。
      就好象在宣告着梦境终将结束。
      他犹豫了很久,直到声音再次响起,才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了窗。窗外站的果然便是景容,这时只淡淡地看了归梦一眼,便翻身跳入房中,又随手掩了窗。
      见归梦站着不说话,景容哼笑:“怎么,半年未见,你连话都说不好了?”
      “归梦见过殿下。”
      “你我约定未曾兑现,这一声殿下,也未免叫得太早了。”
      归梦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咬了唇:“主人。”
      “子桑南没有告诉你夙容让他去查证的事?”
      归梦终于抬头,眼中已有了一丝绝望。
      景容笑了:“归梦,你这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这半年子桑南四处奔波,就为了搜集证据,如今只差一件便可了结,都已经传书夙容,让他来取证据了。”
      “主人……”归梦叫了一声,带着半分哀求。
      “这半年我也恪守诺言,我与阿卿谁都不曾来扰你,如今也该到了你兑现诺言的时候了吧。”
      归梦抿了唇,低下头不哼声。
      “我不想在子桑南身上多费工夫,才给你这一个机会。若你不要,我也自有办法。只是,到时候如果牵连到子桑南,那也是迫不得已……”
      “归梦明白了。”不敢等景容将话说完,归梦已抢在前头开了口。
      景容一笑,走到他身旁,轻抚上他的头,仿佛归梦还是他初见时那落魄少年:“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为难自己。你跟了我多年,我也舍不得伤你,便是违背约定,也没什么。何必为了一个子桑南,让自己难受?”
      他的声音温和,似透着无尽真挚,归梦听在耳里,都几乎要落下泪来了。
      仿佛这些天积下了委屈,这时有人说,既然他负你,你也不必对他留情。
      最后归梦却只是一笑,摇了摇头:“归梦自会将主人要的东西偷出来,只求到时候主人真能信守承诺,再不要来扰归梦的生活。”
      “那是自然。”景容脸上笑意微减,转身便要离开,“只是时间不多,你也别给我拖延。”
      归梦粲然一笑,全无刚才的胆怯:“归梦恭送主人。”
      景容一挥衣袖,又自窗上翻出,片刻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归梦站了好一阵,才掩了窗。
      换过一身衣裳,又对镜仔细点了妆,他出了房间,从秦楼后门走了出去,一路往衙门走。
      子桑家的下人对他也很熟悉了,虽然夜深,但见是他,便也没有阻拦,将人放了进去,只说主人可能已经睡下了。
      归梦脸上微微泛白,因为天寒,呼吸间吐出白汽来,似给他的脸蒙上了一层轻纱,眼中的情绪都看不清了。
      熟练地拐过回廊到了子桑南房间前,里面居然还点着灯,归梦也不敲门,只勾了唇,伸手便推门而入,满意地看到子桑南自纸上抬头,满眼惊讶。
      愣了一下,子桑南便一手抄起旁边挂着的棉袍,走过去披在归梦身上,轻斥:“怎么这么晚了还过来?天这么冷,只穿这点衣服,你就不怕病着了?”
      “想你。”归梦垂眼笑开,伸手攀上子桑南的肩,凑过去便吻上了子桑南的唇,亲吻间索求的意味极浓,那种积极让子桑南也忍不住情动。
      待到子桑南的手忍不住滑向他的衣间,归梦才草草结束了那一吻,退开两步,笑吟吟地望着子桑南。
      子桑南轻叹:“你这是哪里不痛快了?”
      “听说子桑大人事忙,归梦就不打扰了。”飞快地丢下一句,归梦转身便要出门。
      子桑南一手揽过他的腰,气叹得越发地重了:“我这不是天天都有派人去给你通报么?”见归梦似要挣扎,他连忙搂得紧一点,解释道,“其实,这半年来,我一直替太子办一件事。如今这事快到头,便格外地忙起来。”
      “办事?”归梦始终垂着眼,“是因为……那时救我?”
      “不是。”子桑南马上否认,“你别多心,只是夙容相托,念着旧情才答应下来的。”
      归梦沉默一阵,问:“是什么事?”
      子桑南笑着将他拉到桌案旁,指着上面的纸卷:“这是要呈给皇上的奏折,参的是江南一带官员腐败,证据要一一求证列明,为了这个,花了我不少时间啊。”
      归梦皱眉看着那一桌子的东西,好一阵才轻道:“就这么点东西。”
      子桑南笑道:“是是,就这么点东西,等我忙过了便好,你也别管了。”一边说着,又一边将归梦往床边带,“冷吗?饿吗?我让人去做吃的?”
      归梦犹豫了一下,点头:“好,想吃红豆汤。”
      子桑南失笑:“就你讲究。我去找人,你先呆着,若是冷,就到床上窝着。”说罢,用力地紧了紧归梦身上那袍子的领子,才大步走出门去。
      直到脚步声远了,归梦才长出一口气,望向桌案,好一阵,咬牙走了过去,手触上纸时,还是忍不住颤了一下。
      就是这么点东西,便足以毁掉他的所有。
      上面写的什么他也不愿去看了,两次拿起来要收入怀里,却又像是被灼到似的丢了回去。
      “为什么不拿?”身后一个声音蓦然响起,归梦如遭雷殛,甚至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了。
      子桑南推开门一步步地走进来,声音里已只剩下冰冷:“为什么不拿?你家主子要这些东西吧。等了这半年,你也快等不及了吧。”
      归梦慢慢回头,想要看清楚子桑南的表情,却发现那人的面容始终的模糊的,怎么都看不清。
      “这半年来你千意百顺,不就是为了等这一日吗?为什么不拿?”
      “子桑……南。”归梦叫了一声,发现自己的喉咙已是一片哽咽,“你……算计我?”
      子桑南冷冷地道:“究竟是你算计我还是我算计你?这半年来我待你还不够好么?夙容告诉我要防着你,我还不相信,可是如今,你让我太失望了。”
      归梦张了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人就先笑了:“太子让你防着我,所以你一直不曾告诉我你在干什么,所以今天你把这些东西都放在我面前,就是为了看……看我会不会拿?这不叫算计叫什么!”最后一句,声音究竟无法压制地微扬,透着哀戚的凌厉。
      子桑南只是皱着眉,没有说话。
      “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归梦冷笑,大大地行了个礼,端正地从子桑南身边走过,跨出门槛,一路往外。
      走到半路天上就下起了雪,身上却并没有多寒冷,好一阵,归梦才想起自己身上还披着刚才子桑南递来的袍子。
      顿了脚,他将袍子脱下,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就丢到了地上,踏着走了过去。
      恍惚间似乎听到身后传来子桑南唤他的名,归梦猛地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他不禁失笑,自语道:“子桑南,你便是叫我归梦,我也不会再应你了。
      “我叫越七,我是越七啊……”
      走出大门时,门房满眼疑惑,归梦脸上笑意越盛,甚至给那门房抛了个眉眼,才踩着浅薄的雪一路走开。
      半年来一直惊惶不定,每每想起,总怕有一日真要负了子桑南的深情。
      如今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到头来哪说得上谁辜负了谁呢。他以情为名,却终究答应了景容的要求,甚至真有一刻动了心念,要偷那些奏折,也不能说是无辜。子桑南为了捉他一个当场,等了半年,却一直情深款款,体贴入微,也不能算是尽负。
      扯平罢。
      只不过是腻了。
      十年,也该腻了,如今情淡了,旁人说,防着他,本要不信的,但捉到了现行,便也就信了。
      该绝情的该了断的,都不必犹豫细想了。
      叹了这么些年,总说欢场无长久,到了自己身上,却终究会黯然。
      一路回到秦楼,归梦自正门走入,夺了下仆手上的酒,一桌一桌地敬过去,那些客人也还是会满眼情欲地笑着看他,表面上却毕恭毕敬地唤一声“梦当家”。
      看着红莲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归梦心里便忍不住生了一丝胜利的喜悦,酒也灌得越发爽快,到半夜,脸上起了酒晕,眼中却亮得夺人。
      最后酒喝尽了,他也还能稳稳当当地走回房中,看不出一丝醉意,直到扑倒在床,才感觉到胸前堵得难受,往床便一探头,就忍不住吐了出来。
      他开始想,自己究竟有多爱子桑南。
      吐得迷糊间,似被谁扶了起来,灌了一口凉水,又抚着他的背让他吐出来。
      如此折腾了好久,他才缓过气来,伏在那人身上,不愿再动。
      这个人身上,有子桑南的味道。
      因为这么一个可笑的理由,便忍不住将那人当作了子桑南,归梦不禁笑了出来。
      “还笑!看你都醉成什么样子了?”那人轻责的声音,也很像子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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