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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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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体内寒气越来越多,烈酒、真火、热浴已经完全压制不住。旭凤听鎏英提起,人间一个叫东陵国的国家有魔界的祸斗与猰貐二怪在兴风作浪,弄得人间民不聊生。它们都是火系凶怪,取它们的内丹精元服食,大概能缓解少许体内的寒气,便来了。
未曾想,她居然也来了……
他们头一次针锋相对,话中绵里藏针,轻飘飘的几句话比起她的柳叶冰刃更能伤了他几乎心如死灰的心,挑起无边的怒火与心底爱恨交织的恨意。这样精明,口蜜腹剑的女人,竟是当年栖梧宫内笨手笨脚,笨嘴笨舌的迷糊鬼?
明明知道再见便是杀戮,可是在她突然昏倒在山林中,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没有摔疼她,她本就是爱小题大做的人,受了一丁点儿小委屈就摆出一副痛不欲生的面孔,真真是弄疼了她以后,她又是怎样一副惨痛的模样?
跌疼的不止是她虚弱的躯体,似乎还有他本就摇摇欲坠的心,跟着她轻烟般的身影,凝结在了此时此刻。
即便她骗了他,杀了他,即便他每时每刻都提醒自己要恨她,要亲手杀了她。偏偏站定了西方的参星和东方的商星一样此出彼没的爱恨两端,可是只要一面对她,再好的驻防和策划顷刻之间便溃不成军,不值一提。他不但下不去手,竟还是选择救了她,连他自己都鄙弃自己……
安顿好她的落脚点,给她治疗猰貐的怨毒之火的火毒,可这怨毒之火腐灵刻骨,难缠得紧,难熬得紧,难受得紧。昏迷中她痛得脸色雪白,惨白得吓人,浑身滚烫起来,连着全身每一寸肌肤都烧得通红,似是被三味真火在来回煎熬折磨着。伸手来触她的印堂,探过她的元灵,他的心头猛然一抽,难以置信,原本清晰的六角霜花只残存下破碎的五角,那一瓣像是被谁生生剥去了,已经那般残忍虚弱、破败不堪。
霜花上隐隐约约的暗线纹路,只消一眼便慌得不行,原来,原来那一瓣春华秋实,竟是她的元神,她在魔界的那晚亲手捏碎的,竟然是她元神的一魄。
锦觅……
耳畔仿佛传来那晚清晰的破裂声,破裂的不只是这一瓣元神,还有他心底最隐晦的一角。
昏迷中她痛得青筋暴起,像一条条鼓起的小青蛇,要破皮而出,脸容都变形了,一边挣扎着用劲,右手紧紧抓着身下的被褥,旭凤感受到她手上渐渐松下去的力气,心里越来越慌,只得在她耳边心慌道:“锦觅……锦觅……”
真的要记不起锦觅昏迷的那五天五夜是如何煎熬度过的,是日夜以灵力将她供养着,才能勉力让她的身体不至于继续虚弱下去;是不见醒转的痕迹,让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到处搜集来送来的珍贵补身汤药口口未给她喝了几日都不见成效,便是让他越发恼怒无常了;是满心焦虑险些将送药的部下们丢出门去往死里揍一顿,恐怕都无法浇灭央央心头之火。直到第五日才见她有些朦朦胧胧地睁了睁眼,艰难地喘息着,他下意识露出欣喜的神情,片刻之后却又克制恢复了先前的淡漠。
先前心底的告诫无法压住,有意的试探已经吐出了唇边,着实令他懊恼。“水神仙上这是在唱哪一出苦肉戏,想瞎扯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体状况?”只能转而锋利的讽刺,像极了刀口上残留的一道血痕。
“那我就瞎扯一个给魔尊大人听听吧。您的魔尊夫人在九婴地宫用琉璃净火打伤了我,这种伤我至今没养好。这个胡骗乱造的理由,魔尊大人应该是早就猜到了吧。”
她故意自寻死路说出那样荒诞不经的理由,她是故意的!无所畏惧只是想逼自己亲手杀她!
“如今祸斗与猰貐已经伏诛,水神仙上还是尽早回到你的天界,等着做天帝陛下的天后娘娘吧。”他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其实更像是无措地逃离。
不管过去了多久,经历过什么,改变了多少,她还是懂得如何将他彻底焚毁,一击毙伤。
等锦觅离开了客栈,漫无目的在人间街市上闲逛,旭凤鬼使神差默默跟在她的身后不远处。
她还是记忆中懵里懵懂的样子,出门在外都还不知道在自己的脸上施幻术,让无数凡人瞧到她天人之姿的真实面孔,连身后瞧见她美貌生了歹意色心的宵小之徒没能注意到,更别提去观察周遭是什么个情况。
旭凤一个个把那些宵小之徒丢进那烟花腌杂之地,看着她站在那棵古树下,悠远的目光好像穿透了脉脉光阴、悲欢离合。
这枝繁叶茂的古树,不是他们枯死败荣的凤凰花树。他也静静的望着她,那目光是他从未见过的,他甚至不知该用何词语去形容。就像是沙漠上的旅人仰望海市蜃楼,就像是被离弃的孩子与睡梦中遥望家乡,恍若不可相信的幻象,却又舍不得移开目光,渴望着,却又知道无论如何都无法得到。一切似乎都在此时此刻此处静静的停驻,凝固在这一个灯火绚烂且梦幻飘渺的时刻。
“本就是将死之人,求这些有什么用,生亦何欢,死又何惧?”
“爹爹你曾说过,你终有一日要天人五绝,化归天地,当年天地间滴水不少,水神爹爹你却再也不见。而凡人都说,人影不随流水去,水常东去人影犹在。也许很快,觅儿就如同你一日出现,一夜形神俱灭吧”
她一连说出几句疯言疯语,朱唇边含着颤抖,一点点的扩大,勾起,蜿蜒,几欲破碎,却终究凝成一弯笑来,笑纹还没升到眼底,两行清泪就已落下,顺着颤抖的笑意,一行行的滚落尖尖的脸孔,眉宇间隆起欣慰和沧桑的悲欢。
这一切都让他耳中轰然作响,元神受损,灵力耗损严重,她那样惜命的人,怎会无缘无故这样毫不忌讳诅咒自己?
突然,她摇摇晃晃的往人群稀少的僻静之地奔跑,奔跑得那样急,沿途的行人都向她投来奇怪的一瞥,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衣衫如同淡远的素莲,随着她的奔跑而飘飞,脆弱且寒愁。
她停下来,头发全都湿透了,黏在脸上,越发显得一张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坐下来运功调息了很久,气色却没见半分变好,她看着缺着一瓣的真身,露出了一个极为疲倦的笑容,喃喃自语:“早知道那么疼……我当初就应该多掰下几瓣真身,全送人好了……”
这一句话她说得无力又悲凉,断断续续的,旭凤只觉得全身酸软,几乎站立不住。
锦觅的身躯一软,就向一侧倒去。“觅儿!”及时出现的润玉手疾眼快的抄住她的腰,将她揽在怀中,轻抚背脊,“你怎么会弄成这副样子?”
她没能再说出一句话,直接晕死了过去。
润玉手足几乎有些无措了,二话不说地抱起她,直奔天界而去。
旭凤站在古树下,手指用力地将苍老的树皮都握出深深地指印,脚下却不知道往哪里抬起,他一生很少有这样软弱的时刻。
夜晚月色极明,如水银般泄了满地,像是下了一层清雪。
旭凤心底有些慌,闭上眼,这些年来,已经很少有让他慌乱的事情了,哪怕曾经面对润玉横过来的刀锋,他也能沉着的保持镇静,唯有面对她,他的镇静完完全全不翼而飞了,心里像是装了一只的凤凰,控制不了即将涅盘的时机。
正在挣扎着,他竟倏地睁开了眼,凌厉的眼神往九重天上一望。不管因为什么,有些事,他必须去弄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