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久见你心》时枕

7、第七章 时光之阶（1）

　　余见回到家，关上破旧的木门。房里常年晒不到太阳，问起来有股子腐烂味，不过他都习惯了。

　　他的妈妈余媛此刻正坐在床沿上翻看那些老旧的照片。

　　见儿子回来了，赶紧向他招手，“楼楼快过来，来看看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

　　余见甩下书包走过去。

　　他以前还有爸爸的时候叫谢承楼，爸爸和妈妈都喜欢叫他的小名，楼楼。

　　后来，他的爸爸谢逢海出海经商，遇到了个红颜知己，干干脆脆地撇下他们母子，去了遥远的北方。

　　从此以后，他的妈妈就疯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温柔似水，坏的时候能把他打得全身都是伤。有一次迷糊的时候，还带他去改了名字，就叫余见，跟她姓。

　　就在一年前的那个暑假，谢逢海又回来了，带着他的红颜知己，回来让余媛签离婚协议。

　　余媛自然不同意，谢逢海就用当时已经改名叫余见的谢承楼来威胁，最后不得已之下，余媛就签了，当天晚上开始，她的精神状态就变得更加不稳定。

　　不过谢逢海还不算完全没良心，他虽然选择了入赘京城马家，跟他的红颜知己结婚，但还是承诺每年给无依无靠的母子俩打一万块的生活费，在这个城市，足够孩子上学和生活了。

　　余见看到余媛看的照片正是她和谢逢海的结婚照，照片上的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眼里洋溢着幸福。

　　余媛又说：“你爸说明天他就回来了，咱们待会儿去买点好的，明天让他开开心心的，在家多呆几天。”

　　他知道他的妈妈又犯病了，以为谢逢海还会再回来，“妈。”他犹豫着要不要说，因为怕刺激到她本来就不稳定的情绪，最终还是妥协，抱住余媛，“好，我们待会儿就去。”

　　余媛推开余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这是你爸打给我们的钱，密码是你的生日，要是哪一天我忘掉了，你也好记住，知道哇？”

　　她大概又好了一点，脸上的笑意不再那么勉强。

　　他接过，点头。

　　她把手里的相册合起来，搁到床头柜上去，“妈妈去做晚饭了，你去做作业吧。”她的声音很轻，轻得站在两米开外完全听不清。

　　她忽然又回过头，皱着眉头发问：“你知道妈妈的结婚戒指去哪里了吗？”

　　余见摇摇头。

　　其实他当然知道，早在她第一次发疯的时候，就把戒指扔到了屋后的河里，现在恐怕早已经被埋在深深的淤泥里了。

　　不见天日。

　　“怎么会没有了呢，怎么可能会没有了呢？”她喃喃自语，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面目变得狰狞起来，狠狠地揪着余见单薄的短袖，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布料扯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藏起来的！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藏起来！”

　　她凶狠的眼神忽然又无神了起来，飘忽不定，嘴里不停呢喃：“为什么要藏起来，为什么……”

　　余见早已经对她这样的落差见怪不怪了，只是觉得难过。

　　他安慰道：“会找到的，妈，都会找到的。”

　　“不可能，不可能再找到了！”她掐着他的手臂，边流泪边瞪着他：“肯定是你把它扔了，你为什么要把它扔了！哈哈哈哈……贱人！因为你是贱人的孩子！”余媛神志不清的时候偶尔喜欢把谢逢海叫做贱人。

　　“你知道你为什么叫余见吗？因为你跟你爸一样贱！哈哈哈，不过你跟我一个姓，是不是我也那么贱啊！哈哈哈……”她笑得眼泪鼻涕直流，眼眶发红，与几分钟前的她完全不像是一个人。

　　余见默默地流着泪，紧紧地抱住余媛，嘴里不停地喊：“妈，妈……”

　　余媛想要推开他，但是他抱得太紧，于是她只能抓紧拳头狠狠地砸在他的背上。

　　他咬牙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再痛，也不能放开手……

　　林江川带着林沐星回到家里，见女儿满头大汗，就立马开了空调。

　　“爸爸，你这样做妈妈会骂你的。”林沐星非常真诚地说道。

　　“等妈妈回来我们就把空调关了，她不知道。”

　　“可是妈妈说出汗的时候吹空调对身体不好，而且我觉得出汗也挺舒服的。”

　　林江川低头看着女儿，“你真的是这样认为的？”

　　“对啊！”林沐星笑。

　　“那好吧。”林江川抬手又把空调关了，“爸爸先去做饭了，你先休息会儿再做作业，知道吗？”

　　“知道了，爸爸！”林沐星躺倒沙发上，觉得太热，又把小扇子拿起来给自己扇风。

　　袁素雅回家的时候林江川已经把饭菜都放置在了饭桌上，“可把我累的，先吃饭吧！”她说着，顺手拿起林沐星搁在沙发上的小扇子，朝里屋喊道：“沐星！妈妈回来啦，快出来吃饭！”

　　“好，这就来！”

　　“爸爸做的糖醋排骨和妈妈做的糖醋排骨就是不一样。”林沐星啃完一根排骨，回味道。

　　林江川：“那你觉得谁做的好吃？”

　　“嗯……都好吃！”她满脸笑嘻嘻。

　　袁素雅笑道：“就你会说话！”说完她还伸手刮了刮女儿的鼻子。

　　见女儿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失落起来，袁素雅赶紧问：“怎么了？是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要怕，告诉妈妈。”

　　“其实，也没什么……不是我的事。”她吞下嘴里的米饭，犹豫道：“我想问一个问题。”

　　林沐星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见他们都盯着她等她说，她只好深吸一口气，“就是，如果有个同学跟我以前一样，经常被欺负，然后我很想改变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做才好呢？而且啊，是那种告诉老师或者家里人都没有用的那种！”

　　林江川想了一下，开口：“首先呢，你要知道他是不是也跟你一样想要改变但是又不敢改变。”

　　林沐星挠了挠额头，“他好像并不想改变啊！反正我好像看不出来……他好像都习惯了这样。”

　　“这样啊。”林江川继续道：“如果他本身不想改变，但是你又想让他改变。”

　　林沐星冲林江川狠命的点头，林江川笑了，“那就需要你的努力啦。”

　　“我的努力？”她疑惑，她要怎么努力呢？

　　“你可以成为他的好朋友，然后帮助他，保护他，慢慢让他知道世界上不是只有会欺负他的人的，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暖，还有真心的朋友。别人欺负他的时候，你也可以用正当的方法去阻止，在保护他的同时，当然也要保护好自己。”

　　我试试吧，林沐星想。

　　袁素雅问：“是不是学校里有同学遇到困难了呀？”

　　林沐星点点头，袁素雅笑着告诉她，“如果有同学他自己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些困难，那就应该由别人来保护他，帮助他，温暖他，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的，而他也会变得不一样。不过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别让爸爸妈妈们担心，知道吗？”在帮助别人的同时，也算是她锻炼自己了……

　　“嗯，我会的。”林沐星笑了，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似乎已经有了偏移。

　　对于一个备受欺凌无处反抗、早已经对生活不抱什么希望、对这个世界的冷漠已经见怪不怪的孩子来说，让他知道这个世界的温暖，帮助他重新燃起对这个世界人情的感知才是最重要的。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知晓活着的幸运与美好，才能拥有足够的希望去完成他的一生。

　　林沐星在家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周末，又迎来新的一周。

　　或许所有的孩子们对于星期一内心都只抱有一直想法，那就是：唉！又要上课了。

　　但偏偏这次，她心里没有了这种想法，似乎被什么牵引着，连这种小烦恼都一并去掉了。

　　昨夜下了场暴雨，地面上很湿，有些凹凸不平的路面积着大大小小的水坑。

　　林沐星谨慎地盯着脚下的路，严防踩到水坑，因为她今天穿的是新鞋子，绝对不能第一天就弄脏了。

　　林江川见女儿都快把眼睛搁到地上去了，便爽朗地笑出了声。

　　“爸爸，你笑什么？”林沐星眨巴着眼睛问林江川，她大概还不知道是自己引出的笑点。

　　“没事没事，沐星啊，快去教室吧，别迟到了。”

　　“好的吧，爸爸再见！”林沐星朝着林江川晃了晃手。

　　林江川提醒道：“再见，别忘了放学先别下来，今天还是爸爸来接你。”

　　“好！”

　　早上的阳光正好，不烈也不热。把她的影子照在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

　　在经过一场暴雨后，空气也清新了不少，仔细闻还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青草味，混杂着泥土味。

　　只是她的好心情还是在见到眼前那一幕的时候被消磨殆尽。

　　就在她左前方一百米处的楼梯下，王涛正一脸嫌恶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余见。

　　余见依旧还是老样子，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低着头。

　　她其实有点不懂，一直这么忍着，怎么忍得下去？

　　可能她忘了她以前也是这样的人，但至少，她心里的小九九多了去了，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旁不停有其他同学经过，但也都只敢微微瞟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往楼上走，就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林沐星快步走过去，内心的焦急让她都不敢用力呼吸。

　　只是还没走到，就见王涛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早自习还有七八分钟就开始了，也不知道他不上楼要去哪里，但这不是她想关心的。

　　她走到余见身边，伸手想拉他起来。

　　结果他想也没想就把她伸来的手给甩开了。

　　她知道他现在这反应也是正常的，所以也没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还是要慢慢来，慢慢来。

　　他自己用手往地上一撑，站了起来，拿起一旁掉在地上的书包，背上就走。

　　林沐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屁股后头沾染的水渍，那些混杂着尘埃和泥土的，不怎么干净的，水渍。

　　好像还有点反光，看起来沾了好多。

　　忽然想追上去给他擦掉怎么办？咦！不行不行……

　　林沐星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然后从中抽出一张来。

　　她拔腿追上去，他的背影越来越近，接着她非常用力地把那一小张餐巾纸塞在余见的手里。

　　他都没来得及拒绝，也没来得及动作，手一重，一抬头就见她飞快地跑过转角不见了踪影。

　　余见低头看了看手里洁白的餐巾纸。

　　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