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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月上浮寒 ...

  •   天河月陌,星海虹辰。据说徜蛾的行宫是此番旖景。
      金鳞辇停下时,我撩开车帘,不禁怔住。
      哪里有无限风光,映眼的竟是一片萧瑟凄凉。
      庭院荒芜,野草蔓生,只在宫墙边生着零星几株桂树。宫苑冷清,月白轻纱草率笼饰,玉阶雕阑似笼着白霜烟尘,又如初雪未融,覆住了仙苑生气。唯有那些桂花,幽香沁人,半掩了荒屋檐瓦,宛似一片祥云香雾。
      如此阴寒清宫,怎叫人不觉寂寞。
      “此宫荒弃已久,因筑于寒月之上,地象太阴,向来无人肯接纳此处。”小倩指了指草丛中一条碎玉铺置的石道,“原本尚算绮丽之宫,千年前焚天炉的天火不知何故降于此,生生毁成了这样。徜蛾甚是古怪,竟执意要住在这里。”
      远远看去,宫门上匾额确实被烧过,灼得斑驳破旧。匾上三个篆字只隐约辨得出两个,第一个字已随天火化了烬,让这宫殿之名也成了谜。
      “……寒,宫,”我念着仅剩的两个字,侧首望向小倩,“这叫什么宫?”
      她也摇了摇头:“小倩不知。”
      两个侍从自偏殿迎了出来,均如这冷殿寒宫一样面容冷淡,见了我微微欠身:“我家君上请阁下一人进宫。”
      我应一声,执起寒玉匣随他们而去。
      小倩站在辇旁目送我:“奴婢在此等候,请公子速去速回。”
      只怕那徜蛾不买龙神宫的帐,不肯轻易放过我。
      跟着两个冷面侍从走过残破的石阶,穿过重纱遮掩的长廊,停在一处空旷的苑门处。苑中一株极高极粗的桂树,香馨浓郁,淡黄的花枝遮住了临泉的榭窗,整个苑子犹如笼在轻雾薄纱间,若隐若现。
      我正要踏进苑门,两个侍从却挡下了我,面无表情道:“请阁下静候,待君上传召。”
      冷笑一声,我退离苑门,站在侧廊边等待。
      难道真要我行三拜九叩之礼?他徜蛾未免太嚣张!
      两个侍从分立于苑门两边,如石像般静立,像他们主子一样不近人情。
      我只得倚阑而站,看漫天桂花纷飞,听一宫寒风呜咽。
      也不知过了多久,侍从将宫灯点燃,宫苑银烛聚了点点流萤,在夜色中明灭。
      我等得腿已站麻,仍不见有人传召。
      苑里却寂静无声,让人疑心到底有没有人在。
      又过许久,苑中忽传来稀疏脚步声,桂影晃动,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宫灯的微光映照着从苑中走出的人,衬得那人清雅不凡。随意一件滚银袍披着,乌发泄洒而下,松松束着,斜搭肩头。那人身姿挺拔,似乎比我还高出一点,步履虽轻却稳健,举手投足透着慑人的气魄。
      两个侍从见着他,立刻屈膝俯首,恭敬有加。
      我并不认识他,隐隐觉得此人必定身份高贵。犹豫半晌,也不知该行何礼,一时愣在原地。
      那人微微侧首,向我看来。他剑眉星目,很是俊美,眉宇间却有着捉摸不透的玩味之色,看似风雅,犹然深沉。
      他只瞥了我一眼,漫不经心地又移开眼神,仿佛没看见我。就像主子对婢人的置若罔闻一般。
      他走了,身姿飘逸,又有着将领风范,威严得让人不敢冒犯。
      我只顾着看他,没注意侍从在低声斥责我的失礼。
      那人是谁?似乎,他才像这寒宫的主人。
      “君上请阁下进去。”
      侍从神色森冷,缓移一步,抬手示意我可以进苑。
      我揉了揉已然麻木的膝盖,跟着那侍从走入苑中桂树的阴影下。
      苑子不是很大。一条玉石阶路曲折着通向幽宫轩门。桂花如云,一侧立着发白的嶙峋山石,清泉淙流其间,声如幽咽。临泉的榭台窗阁笼着及地纱缦,微透出昏黄烛光和一个淡淡的人影。
      徜蛾,正在那纱缦后看着我。甚至,我能想象出他嘴角轻蔑的笑。
      心中带着厌恶,我仍用平静抚平紧皱的眉,深叹一口气,站在宫门边由侍从通报。侍从轻叩门环三下,便独自退下,任我站在门外不知进退。
      半晌,门内传来一声冷笑:“还要本君请你进来么?”
      我低应一声,推门而入。
      宫内陈设简单得有些陈旧,与我想象的绮丽大不相同。桂香熏得宫室越加清寂,寒凉似秋之萧瑟。一帘绣着暗红色纹络的纱缦隔了内室,衬得内室烛火异样凄丽。
      我走近那色彩突兀的纱帘边,双手捧起寒玉匣:“仙丹已至,请仙君笑纳。”短短几字,却说得异常艰涩。
      帘后传出他放肆张扬的笑声:“你是木讷还是愚笨?宫仪礼节都不懂么?哼,你们这些天界小辈!”
      冷风卷帘而入,吹得我发丝乱舞,不知所措。
      我只得躬身俯首:“仙君恕罪,御从未跟随过司礼仙修习礼节。”恐怕,连他也根本不懂何为礼数。
      “没修习过么?你似乎很引以为荣呵……”他拉长了音调,轻语忽转厉色,“鲤芳就是这么赏识你的?!跟那臭丫头一个样!”
      我抬起了头,不自觉地捏紧了拳,语调再也无法低微:“请你自重!得罪阁下的仅我一人而已,请不要诋毁夫人!”
      他嗤笑:“小子,你和那丫头什么关系,说话腔调都如此相似?”
      “不许再这么称呼夫人!”
      “哈哈……”他一阵肆笑,忽而轻声叹气,“本君认识那丫头时,你还没投胎吧……还有,别在本君面前大呼小叫,你不配。”
      最后的三个字仿佛柔风吹过耳畔,些许轻柔,些许冷漠。
      对,我不配。对着天界的纷争恩怨,我就如个局外人,不配评议。
      若我未曾修入幻象,一直心无杂念,大概不会如此容易被他激怒吧。或许,他正是看准了我的弱点,肆意嘲弄。
      “三拜九叩之礼,你还未行吧。”徜蛾声淡如风,却深寒入骨。
      低头,脚下白玉铺置的地面氤着阵阵寒气。一时间,我愣在原地,怎么也舍不了自己仅剩的尊严。
      我看不起徜蛾,无论是他的姿容还是出身。为了不使上君无颜,我在璇微殿臣服;为了不使夫人难堪,我忍着来此谢罪。此刻,我始终不能心平气和地任他羞辱!
      僵立半晌,我仍然没有动。
      帘后传来唏簌声,徜蛾的声音由远及近,每一个字音都冰寒刺骨:“怎么,非要本君亲自教你如何行礼么?”
      妩媚而慵懒的音调惊得我踉跄后退,恍如见了幽冥恶鬼。
      暗红色纱帘被他轻轻撩开,那张妖娆的面容带着一分懒散出现眼前,半瞑的眼眸透着不耐烦之色,微红的双颊显出醉意。
      我闻到了淡淡酒气,抬眼看,只见他衣饰有些散乱,领口露出莹白玉肌,形色比殿上之时更加放浪不羁。
      他定是喝了酒,借着醉意愈加肆无忌惮。
      “话都不会说了么?!”他甩开纱帘,眯起眼,愠色渐生,步履微晃着向我逼近,“本君最恨你们这种自以为是的虚伪德性!”
      我疾步后退,如延光所说的那样,与他保持五步之距:“仙君醉了吧。”
      “醉?”他挑眉冷笑,“我醉了几百年……你呢,你以为自己很清醒么?哼……”
      癫狂恣意如他,语调却隐隐透着恨意。
      “御不明白仙君的话,”我打断他,将寒玉匣置于一旁案几上,拱手告退,“仙君莫要失了仪态。仙丹奉于案上,望仙君感念圣上恩德,莫再胡言乱语。”
      说罢,我拂袖便走。脚步声在这寂静之处显得尤为突兀。
      刚要跨出门,身后的徜蛾忽而怒道:“站住!本君允许你走了么?!”
      我回过头,冷眼相对:“阁下既然醉了,当好好歇息,御不敢在此叨扰。”
      徜蛾蹙起秀眉,带着几分不屑将我从头看到脚,唇角扬起:“是啊,本君身子不适……你过来,扶本君坐下。”
      我愣了片刻,望向他玩味的笑意,没由来的一阵心悸。
      “愣着做什么,快点。”语气中淡淡的不耐烦,他的身子似断线风筝般摇晃几下,眼看着竟要摔倒。
      即使不情愿,我还是匆匆几步上前,抬臂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他脚下不稳,呻吟一声摔进了我怀中。
      “你……没事吧……”我咬着下唇,犹豫着问出。
      徜蛾喘息不定,吐气如兰,双臂撑扶在我的肩上,一头乌丝顶在我胸膛,微微抬首间,只见他妙目迷离恍惚,馨香之气幽幽喷洒于我颈间耳畔。一时间,我竟无法拒绝他的柔弱无助,只是傻愣愣地揽着他的身子,看着他衣领敞散开,滑过肩头而露出形姿妖娆的背脊。
      待他站稳了脚步,这才抬了头冲我轻佻一笑:“你在看什么?是不是觉得本君的身子很漂亮?”
      我不禁脸上一红,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他。这个人的喜怒无常,我真的招架不住。
      徜蛾漫不经心地拉上衣衫,瞟我一眼,嘴角扯出一抹得意之色,慢悠悠地转回身,打开案上匣子,捻起一枚丹药:“听说,炼这仙丹费了你不少心血?”
      “是。”我应了声,却仍低着头不敢正视他那一身惑色。
      “本君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么,”他懒散地撩开颈边乱发,神色颇为不屑,“此等杂碎之物,也敢拿来糊弄本君?”
      此人分明是冲着太虚殿无理取闹!
      我咬了牙,不卑不亢地昂首蔑视他的无赖:“阁下若是不满,大可不收,让御将此仙丹奉给真正配得起的人。”
      徜蛾挑眉,明眸忽而犀利如芒。他缓缓转头打量我片刻,嘴角的笑意浓得让人不寒而栗:“既是本君之物,任何人都不配享有。给我记着,如何处置它,全凭本君高兴。”
      语音轻缈如烟,捉摸不透丝屡情绪。
      下一刻,他松开手,任那仙丹滚落于地。接着,他抬起脚,将它踩得粉碎。
      眼睁睁地见着数载辛劳化为齑粉,生生将我的坚持碾碎扬灰一般……那一瞬,我竟觉得满室桂香似血般腥,眼前的清冷之景宛如火海炼狱!
      “啪!”
      徜蛾惊恐着摔倒,绝美的脸颊红肿了一片,嘴角甚至被血丝染得妖艳绝伦。
      “你……你敢打我……”他的狼狈却楚楚可怜,委屈地捂着脸,盈盈眼波透着一丝慌乱,“你竟敢……”
      我居高临下地凝视他,气焰已无法伪饰清高,估计面容已然狰狞:“徜蛾,你也记着,不是所有的人都甘受你辱!”
      案上银镜,映着这一幕绝裂。恍惚间,我瞥见镜中自己的双眸,不经意地闪现一抹血红的诡光。
      再吸一口气,我瞟一眼颓然于地的徜蛾,径自跑出宫苑。
      冷风夹着幽香抚过,我才渐渐冷静。或许是宫中酒色之气太重,或许是徜蛾阴晴难测,竟叫我也大失方寸。
      我做错了。错得荒唐可笑而又理直气壮。
      这下,徜蛾更加不会放过我。
      脚步沉重不堪,我懊恼地走出宫门,无视侍从的冷淡施礼,皱着眉走回辇边。
      小倩等了多时,见着我连忙询问:“公子如何?那徜蛾是否刁难你了?”
      我望她一眼,浅叹一口气,摇了摇头:“回去吧。”
      她一向伶俐,已看出我的烦心,赶紧劝道:“公子若有麻烦,定要亲自向夫人禀明,千万别瞒着。”
      我上了金鳞辇,心神不宁。刚刚痛打徜蛾的手仍隐隐生疼,疼得我心下慌乱。
      小倩吩咐起行,隔着车帘低声问我:“公子进去时,是否看到有什么人出来?”
      “对……”我回想着,“那人似乎很……”
      “公子,”小倩掀了帘进来,做个噤声的手势,“奴婢也见着了。那人乘的是九霄天辰辇,驾着碧乌神骓,辇前悬了九个幡,公子猜猜是何人?”
      仅次于玉帝的宝辇,不逊于仙将的驭骑,更甚于众仙的幡数阵势,怕是鲤芳夫人也不敢如此张扬。
      当今有这般权势与胆量的,只有一人。
      “天辽三君之首,凤琬。”我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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