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于水火》章师意

14、第十四章

　　母亲是在自老城区返回的路上，发生意外的。雪天路滑，母亲谨慎开车，而后一辆运输着沙石的大卡车却火急火燎，恨不得超过母亲。终于，不幸发生了---大卡车的巨蹄将母亲的车踩得变形扭曲，玻璃碎片溅了一地，红得刺目的血汩汩地从母亲头上、手上、背上、腰上、腿上流出。
　　急救室的红灯亮着，一闪一闪，如催人命的阎罗。
　　我焦躁地走来走去，心里既希望红灯灭，又恐惧红灯灭。医院是个恐怖的地方，处处闻见病人的哀嚎呻吟与家属撕心裂肺的痛哭。在这里，谁都是焦躁不安的，各自的眼锁着各自的亲友，各自的心系着各自的亲友，谁有空来理旁人的伤痛。
　　灯灭了，医生走出来，身上血迹斑斑。这一秒，我本不安到砰砰狂跳的心却静止了，因极度紧张而微弱地轻伏着。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疲惫不堪的脸，他长叹了一口气，我的呼吸也瞬间屏住了，心上爬满了痛楚。我捂住耳朵，只看到他向着方策嘴唇一动一动，方策背对着我，时不时见他点点头，他的手---右手在微微颤抖。
　　我捂住耳朵，一直捂着。我自认为一直捂下去，便可永远不去面对这个可怕的现实。但方策还是来到了我的面前，他将我捂住耳朵的手拨开。蹲下身，用轻地不可思议的声音对我说：“小萤，你母亲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正转到普通病房。”
　　“真的？！”我睁大了眼睛，用惊喜的眼光望着他，在他点头的同一时间，失而复得的狂喜使得我激动地一下子扑到了方策的怀里，他顺势一把揽住我。
　　已经离去的白袍医生再次来了，这回他手上拿着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是一个卡其色纸袋子，袋口封的严严实实。
　　他将袋子递给我，说：“你母亲昏迷之际一直死死抓着这个袋子。好不容易才扯出来的。”说完，他将袋子递给我。
　　我接过袋子，打开纸袋封口，一股浓郁香甜之味扑面而来-----是糖炒栗子。
　　我的泪瞬即淌了下来。
　　昨晚躺在客厅沙发看一档民间小吃美食节目，主角是广受人民大众喜爱的糖炒栗子。彼时母亲正在弯着身子拖地，我顺口问了一句：“妈，现在还有糖炒栗子卖吗？”
　　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吃，真的只是随口问了这么一句。没想到母亲竟然将这句话放在了心上，且在第二天就不顾暴风雪的肆虐而毅然前往老城区。
　　我在方策怀里发抖，自责地喃喃：“都是我！都是我！我干嘛嘴贱！问什么糖炒栗子？！”
　　自责懊悔在我心里横冲直撞，总要找一个发泄的出口。我抽出手来，狠狠地抽自己嘴巴，“让你嘴贱！让你嘴贱！.......”活似一个疯子，路过的人纷纷侧目。
　　方策抓住我的手，制止住，摆着一张严肃的脸：“小萤，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自责懊悔都没有用了。所幸你母亲已经抢救过来了，现在最紧要的是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照顾你母亲。”
　　....... ..........
　　母亲已经转到单人病房，房间不是很大，却也有陪护床。屋内干净整洁，床头一束百合安然绽放，吐着清香。母亲躺在床上，露在被子外面的脑袋捆着绷带。白皙的脸上布着几片瘀痕。
　　“舅舅，妈妈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我坐下后问方策。
　　“今晚，最迟明天。”方策从水壶倒了一玻璃杯水，递给我，“渴了吧？”
　　我接过来，一饮而尽。方策从我手中接过玻璃杯，再倒了一杯，递给我，“还要吗？”我点点头，再喝了半杯，便将杯子搁置在几上。
　　或许之前精神过度紧张，现在却感觉全身无力头脑眩晕。我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点。方策看到了我的疲态，对我说：“小萤，你先休息一下。”
　　我坚定地摇摇头，说：“我要等到妈妈醒来！”然而，上下眼皮却时时触碰着，又用意志强行分开。
　　方策无奈地摇摇头，说：“小萤，你先休息一下，你母亲醒了，我便叫醒你。”他同我商量，我还是坚定地摇摇头，“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定要等到母亲醒来，方能心安。”顿了顿，我提议到，“舅舅，你跟我说故事，好吗？这样我能保持清醒些。”
　　方策皱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十分为难地说：“舅舅不会说故事。”
　　“就说你自己的故事好了。”我建议道，见他仍是茫然到不知从何开始的表情，我补了一句，“说说你前女友的事吧！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话即，我懊悔地捂住嘴巴，因为我见他本如常的面色分明黑了几分。
　　“对不起。”我小声道歉，“我.......”
　　方策面色缓和了，淡淡地说：“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清纯的女子。”我眨巴着眼睛，静静地听，但他却话锋一转，声音骤然凌厉，“但如今她却完全变了一个人。”说到这里，他停住了。
　　“舅舅，我跟你说一个故事？”我夸张嬉笑着转移话题。
　　方策点了点头，我正要说下去，身后却传来窸窣声，我和方策同时转身，惊喜地见到母亲本搁在被中的手滑向被外，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缓缓睁开。
　　我一下子扑到母亲面前，激动地说：“妈妈，你终于醒了！”
　　出乎意料的，母亲并没有回应我，而是拿混杂着茫然、陌生、恐惧、惊慌的眼瞅着我。
　　“妈妈？”我再次唤了一声，她依然没有回应。
　　“你是谁？”母亲开口，带着防备的表情。声音微弱，语气却生硬到冰冷。
　　“我是小萤啊！”我急急地说到，“是你的女儿夏萤啊，妈妈！”
　　“胡说！”母亲怒道，皱着眉头，艰难地翻了个身，使原本平躺着的身子侧过来，双手护着肚子，温柔地低着头，对着肚子，语气宠溺：“小萤乖，乖宝宝，好好睡，好好吃，再过两个月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菽妩姐。”方策走到床头。母亲依然垂着头，双手护着肚子，轻轻哼着摇篮曲。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我急得快哭了，摁响急救铃。不一会儿，杂沓的脚步声传来，母亲的主治医生风风火火赶到。
　　“医生叔叔，我妈妈醒来都不认识我们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医生长叹了口气，才说：“你母亲其他部位皆是皮外伤，只是脑袋伤得过重，依目前的情况，看来是......”医生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