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于水火》章师意

13、第十三章

　　隔着擦得明亮光洁的大玻璃窗，能窥到一角天空，雪片依然在不停地飘飞着，且较之上午更急、更大。目之所及，世界已被披覆上了雪白的新衣。几只零丁的麻雀在雪地上“吱吱”叫着，并不时跳动着。留下几个细细小小的小爪印，一霎又被新雪给覆盖了，无痕无迹。
　　最后一节是自修课，班主任出去开会，此刻坐在讲台上的是班长。大家都没心思写作业，一个劲地朝着窗外探头探脑。大多数同学，都是没有玩过积雪的，堆雪人、造雪屋、打雪仗.......这些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迫不及待地等着响亮尖利的下课铃声响起。
　　班主任走了进来，大家都没有发觉。直到他咳了咳，大家才猛地把身子转过来，佯做埋头写作业状。
　　班主任挥手让班长下去，然后走到讲台上对大家说：“同学们，鉴于今天暴风雪肆虐侵袭，且积雪甚厚，路面湿滑，出行危险。学校出于学生安全考虑，已通知各位家长前来接送。在家长未来之前你们便好好待在教室吧。”
　　话毕，底下一片哗然。同学们本是做着放学路上玩积雪的打算的，学校这一决定无疑使他们的计划泡汤。一个个都垂头苦脸、哀声叹气。
　　我垂下了眼睛，却不是因了不能堆雪人，而是---当初在学生信息表上父母联系电话一栏填下的是父亲的手机号码。
　　我举了下手，班主任说：“夏萤，你有什么话要说？”
　　“老师，我家就在附近，我可以自己回去吗？”自从父母离婚后，出于便利起见，母亲便在学校拐角前一条街租了学区房。
　　“不行。”班主任毫不留情地说，“就算你家挨着学校旁边，也必须要等父母来接方可离校。”
　　“那可以让我妈来接吗？我爸有事。”我只好换一个请求。
　　“好吧。”班主任走下来，将手机递给我，“你去走廊上打吧。”
　　道谢后接过手机，便径直向着走廊走去。按下几个熟悉的数字，几秒静寂之后，响起母亲的手机铃声，一遍一遍，直到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我感到丧气，却也不甘心联系不上母亲，索性再拨一遍，结果还是一样。只好失望地走回教室，把手机还给班主任。
　　班主任大概看到我垂头丧气的表情，遂关心问道：“没打通吗？”
　　“嗯。”我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来了第一个家长，他接走了他的孩子。接下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直至班里只剩下零丁的三人---我、小丽、王旭。
　　孤单的三人在空荡荡的教室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天。王旭幽默，爱讲一些逗人捧腹大笑不止的话，然而他却一本正经毫无笑意。正说到兴头上时，班主任从门口走进，后面跟着一个女人。他对着王旭叫到：“王旭，你妈来接你了。”
　　话毕，王旭便一口将他正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抱歉地对我们俩说：“不好意思，我先走了，明天再继续给你们说。”
　　随后便一提书包急匆匆地奔出了大门。我和小丽不约而同地对视着彼此，那目光掺杂着无奈、同情、惺惺相惜。我们两人沉默着，都掉头望窗外那渐渐暗下来的天。
　　不多时，班主任又走进来了，他对我说：“夏萤，外面有个人，自称是你们家司机。你出去认认。”
　　我跟着班主任来到走廊，见到的果然是老李。他对我说：“小姐，先生让我来接你回去。”
　　“我不认识他。”我对班主任说，“他恐怕是骗子，或是拐卖小孩的人贩子。”
　　“小姐！”老李一脸惊诧，似乎是不敢相信我说出这种话。
　　老李当初落魄潦倒，是外公仁善收留了他，聘他为专人司机，使得他有一份借之糊口的职业。父母离婚后，老李却站在父亲那边，对母亲道：“大小姐，对不起。”
　　母亲什么也没说，一切皆已明白。
　　彼时的我躲在拐角处，看着这个平日忠厚老实的司机现出忘恩负义的丑态，心里寒了寒。
　　班主任推我进教室，我也不去看老李究竟是何表情，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班级。
　　大概有半个小时那么久，班主任再次进来，对小丽说：“于丽，你爸来接你了。”
　　小丽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往外走。班主任制止住：“于丽，你要干嘛？”
　　“让夏萤跟我一同回家。”小丽说。看看班主任明显摆着不同意态度的脸，她又补了一句，“夏萤父母始终不见来，难道要一直这么等下去？等到十一二点？”见班主任态度略微松动，小丽又接着说，“放心啦，我家和小萤家是世交，到时让我爸打个电话给小萤父母就行了！”
　　班主任刚点头表示同意，他搁在衣袋里的手机发出沉闷的“嘟嘟”震动声。他掏出手机，搁置在耳后：“喂？.....你是？.....喔，在的，知道了。”
　　挂下电话，他对我说：“夏萤，你舅舅来电话了。他说你母亲有事，嘱托他来接你。”
　　“你有舅舅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小丽疑惑地望着我问。
　　“我也是这个暑假才知道的，等以后再同你细说吧。你先走吧！不然你爸该等急了。”我推推她。
　　“好啦，那我先走了啊。”她向我和班主任挥了挥手，说，“再见！”
　　几乎是在小丽消失在走廊拐角的一霎，方策出现了。他穿着黑色的呢子，从长长的走廊那头走过来，直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对班主任说：“老师，我是夏萤舅舅。先接他回去了。”
　　班主任点了点头，并说些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方策一路牵着我的手，他手掌厚实温暖，紧紧裹着我的小手。一段时间不见，本想开口寒暄几句，却见他寒着一张冰冷面具般的脸，便识趣地将即将吐出嘴的话吞咽回去。
　　一路沉默着，时间也滞缓了流速，变得分外漫长。从走廊下楼梯再径直走向学校大门，好容易上了车，方策却对我说：“小萤，你母亲有事外出几天。你先去舅舅家住几天。”
　　话毕，也不理会怔愣住的我便发动引擎。他车开得极慢，分外小心，比成年人步行速度快不了多少。
　　“妈妈出去做什么？她多久回来？”最近一段时间莫名地分外黏母亲，一时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她。也不知是为什么。
　　“你母亲......”方策只说了三个字，便顿住了。在这短暂的沉默中右眼皮却似痉挛般狂跳不止，“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的心被恐惧抓得满满的。
　　“你母亲出差了。”尽管方策在短暂如飞梭般的沉默之后，立即接了下去，但内心的恐慌却依然没有减少。无名的直觉使我的心一直处在焦躁惶惑状态之中。
　　“妈妈多久回来？”
　　“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
　　话落，眼泪不受控制如断了线的珍珠般一颗一颗掉下来，滴溅到黑色的裤子，摔成八瓣，随即化为一团团湿晕。
　　方策见我没有声音，转过头来看我，见我低着头，肩膀不住抖动，便将车停下了。打开车门，他来到车后排，捧起我的脸，用不知从哪里抽出的纸巾揩掉我的泪。纸巾化作一张嘴，专吸人的眼泪。一张张嘴在脸上不停地吮吸着，嘴被泪水浸得发胀，然而眼泪吮尽又来，如永远不会枯竭的活泉般，源源不断。
　　“舅舅......你不要过来.......不要......给我擦......眼泪......越是......看着我哭......我.......我.........越是憋.......不住......地哭。”我因哭泣而哽咽着只能断断续续地吐出不成句的话，不知方策是否听懂。不过，我想，他是听懂了的。因为，下一秒，他将我揽到他怀中。他的胸膛如同他的手掌般，厚实温暖。
　　他轻拍我的背，说：“哭吧，哭吧，尽情哭吧！”
　　听了他的话，我本就未止住的泪，更如一泻千里的瀑布般奔突了下来。
　　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之后的心境，一如狂风暴雨过后的天，明净开阔了起来。我抬起哭得酸痛的眼睛，扬起笑，真诚的毫无任何勉强意味的笑，看着方策：“舅舅，我妈妈一定出事了，你告诉我！一定要告诉我！我有直觉，非常强烈的直觉。”
　　方策面色现出的犹疑之色再一次证实了我的预感与直觉。
　　“你告诉我吧，你如果不说，我定是会胡思乱想，这样定会弄得我心思不宁而影响到学业，你也知道，下学期我就要参加升学考了。我是妈妈唯一的希望，不想辜负她的期望。你若是不说，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妈妈......”我捂住嘴巴。明明哭够了的，可此刻泪水再次泻落。
　　“尽管这样想是非常不孝的，但是.......我真的会胡思乱想。”
　　“好吧。”方策望着我的眼睛说，“小萤，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但你要镇定，听我说完，行吗？”
　　我点头，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