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是民国》千尾繁花

1、楔子

　　叶澜手里的酒壶又空了，

　　三天了，在船上的三天里，她醉了又醒，醒了又醉，迷迷糊糊之间有人过来捡走了散落的酒瓶，将密不透风的窗户也掀开了半点。

　　一个戴着白帽，腰间卷着布满污渍围裙的小厮过来小心地提醒她“太太，天快亮了，张大帅说会亲自来接您，您看是不是该起来梳洗了？”

　　呵，接她？亲自？他想要接的恐怕不是她而是她手上的□□吧，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回太太，今儿个是民国九年五月初九”

　　“五月初九...初九...小丫死了七天啦”这几日她过的浑浑噩噩，长时间的混沌让她变得稍显迟钝麻木，跌跌撞撞地裹上米色披肩，她赤脚走到船仓外 ，月光下的背影显得单薄而匀称，像是海上一轮半残的月。

　　“伙计，你去将我箱子里的一件墨绿旗袍拿来好吗？顺便请给我拿些米粥，我胃痛得厉害。”

　　早上的码头阴沉寂静的很，偶尔冒出的几声吆喝也快速地被吸进了浓浓的雾里，
　　叶澜身着一袭墨绿色暗金旗袍越发衬得肌肤如雪，盈盈地站在船头，
　　她不发一语，只静静的注视着岸上的几个人影。

　　穿着蓝绿色军装的张绍站在最首，似乎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脸上的轮廓格外清晰，站在那里还与身后的将士说着什么，

　　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是了，身后跟从兵士里再没有高个头三笠的影子，三笠......小丫的死三笠的痛苦远不会小于她，一直以来自己所仰视的大帅成为自己心爱之人死因的推波助澜者，三笠恐怕...现在生不如死。

　　小丫，可怜的小丫，犹记得上次离开云南时她和周妈妈借机来看她时她那双哭红的双眼，“澜姐澜姐...不要走...澜姐...”,没想到是最后一面。

　　想到这，她鼻子发酸，眼前模糊一片。仅一年的时光，日子竟变成了这样，旁人眼里的夫妻恩爱在她与张绍那里只剩下心知肚明的利益交换和猜疑记恨，如今又加上小丫，她好想调头回去，再不愿重复忍受之前的种种痛苦折磨。

　　船最终还是靠岸了，“大帅”她迟迟犹豫还是唤出了口，嗓音生涩地近乎微弱，“回来了？”张绍还是和往常一样，脸色淡淡的既不见浓情也没有怒意，眸子更是仿似深潭，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澜儿，我说过你迟早会回到我身边的，只是你比我预计的晚，关河！叫几个人把太太行李收拾收拾，扶太太上车，回家。”

　　他碰都不碰她，话一说完，带着白色手套的手习惯性的搭上腰间的扣带掉头自行钻进了一旁车子副座。

　　这个自始至终都像远山一样的男子，现在更是让人难以捉摸，既然三个月前后所发生的事他分毫不提，叶澜这次回来打定主意是要带周妈妈走的，自然她也能沉得住气。

　　至于小丫的死，见面的第一天她不想闹得太难看，他既躲着不说，她姑且先吞下喉间伤人的话语，即使为了还在他手上的周妈妈。

　　“太太，您往这边走，几个伶俐丫鬟在府里专等着伺候您呢！”关河凑上前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她想三笠不在，这小子倒顺杆子往上爬了一截，这里人都是这样，捡别人的漏洞就往里钻，三笠往日对这小子最好，可是踩着他往上爬的也是他。

　　可是三笠...三笠...现在应该也不在乎这些了吧。不说什么她微微颔首，开口道了一声“好”，便径直往车的方向去。一路无话。

　　甫一下车进了客厅只剩他二人，
　　她实在憋不住了，张口质问他：“周妈妈呢？你把她怎么样了？”

　　张绍在前方听到声音站定，兀自回头，右手牵了牵左手的白色手套，

　　开口道：“你不必做出这副与我问责、拿我对峙的神情，我不会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做文章，一切都要看你，叶澜，你留下，她一切安全，你走，她我不会留。说句实话，你若早就乖乖早些回来，青格格不会死，她是你害死的！”

　　“你！...张绍！”她气愤的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死死的往下按，咄咄逼人起来，

　　“我只剩这一个妹妹了，就这一个你也要夺走，她才十九岁，你让我怎么和九泉之下的周爸爸交代！”她痛苦的哭吼着，声音大的惊人，眼泪扑扑的落下来，原本就已红肿的双眼此刻又再一次决了堤。

　　“你还是人吗？我错了，大错特错，当初我不该嫁你，更不该撇下她们一个人走！”张绍脸上突然有了抹心痛的神色，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了一抹讥笑，

　　“哼，叶澜你不想承认也要承认你终究还是自私的，你说我不是人，哈哈哈，你说我们俩谁更像人一点？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她是小丫，双胞胎姐妹掉包，重病妹妹替姐姐受辱，这戏唱的可真是好，真可笑，十几岁的孩子心肠这么狠毒，她那可怜的妹妹难道不是人吗，可是谁又去保护她？你说，叶澜，告诉我，我让她嫁给常老鬼错了吗，这是她原本就该承受的命！”

　　“啪！”他话还没落，脸上挨了叶澜的一记巴掌。

　　他顺势扣住她的一双手，又抽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往怀里勒紧，脸上露出狠戾的表情，“怎么，不能说吗？你不是一直装高尚吗？你不是一直自诩正直骂我肮脏吗？你去问问你的周妈妈夜里睡在床上有没有想起自己曾经还有另一个女儿！”

　　叶澜此刻快要崩溃，脸色近乎惨白，她变得手足无措，双手做着无谓的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不...不...她是青格格，她不是小丫，小丫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死在我的怀里，林家人逼死的，而你...张绍...是你，你逼死了青格格”，
　　她眼中燃起憎恨的火，咬牙切齿道，

　　“你不就想要图纸嚒，哈哈哈，别想了，我把它烧了，连纸灰都给我撒到江里去了，你永远…永远都别想有什么作为…哈哈哈...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叶澜好恨，好恨自己竟爱上了这样一个人，他现在简直是一个魔鬼。当初她放弃了那么多杀死他的机会结果换来了小丫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死去，她彻底成了周家的罪人，罪人...

　　想到这儿，心猛地一抽痛，连日来紧绷的那根弦强势压倒了她，眼前一黑，她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