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枫翎

31、第三十章

　　就算几年以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我还是没有搞懂。
　　老天爷总是公平的，给了我不错的智商和运气，就把我的情商都剥夺了，害我在处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时总是糊里糊涂。技安说得没错，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逃。可能小时候太喜欢玩躲猫猫，我可以找一个僻静的地方躲上半天，自己玩收集回来的花花小纸片。到最后大部分小朋友都忘记了有我这个玩伴，除了小亮，所以我每次都是耐心等待小亮找到我，然后两人就牵着手蹦跳着回家吃饭。或许这样，躲藏，几乎成了我的本能，我的习惯。
　　然而，就算再笨，也感觉到结束和转变，周围的一切在蜕变，我也在蜕变。单纯的没有男生女生概念的时代结束了，一些奇怪的无法厘清的新关系出现，朋友不再是朋友，或者决裂，或者混杂了其他情感，总而言之，就是结束了。习惯了很多年的相处方式不能再持续了，我感到恐惧，对于未来完全没有方向感。就像没有驾照的我驶着一辆性能很差的车，在一条起伏不平分叉很多的路上奔跑着，我不知道要往什么地方开去，不知道选择了这一条岔路会有怎样的后果在等着我。
　　相比较而言，或者高考是更简单更有把握的事情。要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高考在这段时间竟然成了我的避风港，我可以光明正大地逃避所有人和事，埋头在书本中，对任何不受控制的事情都不理不睬，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的人，可以逃避。
　　然而，也会有避无可避的时候。
　　十一月，广州的秋天终于来到，虽然很短，却是气候最宜人的季节：不太热，温度在20度左右；不太湿，不像夏天皮肤总是湿漉漉的。唯一的不满意就是秋天来去都过于静悄悄，既没有落霞与孤鹜齐飞来表现孤寂，也没有秋水共长天一色来反映萧瑟，相反，北方的鸟儿都飞来南方过冬，天空异常热闹，珠江一年到头都水量惊人，轰鸣着奔向伶仃洋，丝毫不萧瑟不苍凉。这样的地方，即使有适宜的季节，还是不适合长吁短叹、自怜自伤吧。
　　想起来，小歆已经两周多没有回来了。虽然风言风语还是滔滔不绝，更有越演越离奇的趋势，可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反正，他们不需要我的解释，有句话很好，解释就是掩饰，如果放下不管，事情反而更快淡下去，而且高三学生，虽然因为生活无聊单调很爱制造绯闻传播八卦，但高考的压力毕竟在，有趣的事情一旦没有了进展，大家就很快忘记了，继续用功看书准备考试。所以大清早，我在露天乒乓球场拿着扫把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落叶，心情已经变得平静，有时间去伤春悲秋，去描述一下气候，以便写作文的时候可以发挥一下。然而，我的静谧空间被由远至近的脚步声打破了。
　　来人走到放着四五把扫把的地方，拿起其中一把，开始扫落叶。我自然而然地以为是同一清洁小组的同学，随便打了一个“Hi”，头都没扭一下。直到新加入的人扫到我附近，正确地说，已经碰到我肩，我才皱眉说：“你扫球桌另一边，这一边我来负责就好。”
　　“不好。”温和的声音居然干脆利落地否定我的指令。
　　我愕然抬头看着来人，才发现根本不是我们小组的人，甚至不是我们班的，是杨熙，我躲了快有三星期的人。从那天生物园逃走后，我就下意识地躲避着杨熙，就算他把书包还给我，也是拜托技安去帮我拿回来的。平时几乎不经过4班门口，就算晚自习结束回家，也抓着技安一起走，免得上次放学后在楼梯被堵的事件再次发生。
　　很矛盾。被喜欢、被告白的滋味是小小的虚荣、少少的刺激和点点的尴尬，而且对象是我喜欢的人，我应该开心，应该兴奋，应该满足，然而，填充我心的更多是空白、无措，甚至心痛。每当我想起杨熙含笑的眼睛、轻而坚定地说“小瑜，这就是答案”的情景，下一秒钟，小歆含着怨恨的眼神、毫不留情的巴掌就会浮现，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美梦和幻想中惊醒。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小歆的初恋，竟然毁在我手上，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刽子手，每当想起我的快乐可能是建筑在小歆的痛苦上，我就快乐不起来，无法因为杨熙的告白而展眉。
　　我丢开扫把就想逃，肩膀却被抓住，固定在杨熙的掌中。呜，逃不掉了。
　　“小瑜，你又在躲我。是不是，我说了那样的话，让你讨厌我？”杨熙微微弯下腰，眼睛与我平视，我看到他桃花眼里的我，无措和呆滞。
　　要怎么回答呢？杨熙，我不讨厌你，我还喜欢你，可是，我讨厌自己喜欢你。这样说，会有什么结果呢？我只能摇头，垂下头避开他的注视。
　　“小瑜，我知道我的冲动对你造成很大的困扰，也使得你失去最好的朋友。我想跟你说，对不起。可是，我不想再欺骗自己，再欺骗怀歆，越这样下去，对她的伤害越大。”我低着头，看不见杨熙的表情，可是却听出来他语调中的焦急和苦恼。“从认识你的第一天，我就对你有好感，你受伤，我担心得失去基本判断能力，你谈起任何话题，无论我感不感兴趣，都很愿意听下去。最初，我以为，是因为你是我在这个学校的第一个朋友。”
　　可是小歆晕倒，你也很紧张啊。那时候，你看着她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和专注。
　　“后来，看到你和技安融洽地相处、无所顾忌地打闹，我发现自己很不快乐，每看到这样的情景，就无缘无故地生气。我是个不容许自己糊涂的人，每一天我都在寻找原因，直到我终于明白，我对你的好感已经超出了朋友的范畴。小瑜，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很吸引人的女孩子，你的快乐能够感染身边的人，让人很想接近你，很想占有你的笑容。”杨熙伸手轻揉我的发顶，手掌似乎带着热力，我都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冒烟。
　　“越了解自己的真实想法，我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看着你灿烂无一丝杂质的笑容，我想自己收藏起来，不想和其他人分享。看到你偶尔落寞的表情，我的心都会跟着痛。小瑜，我知道你没有这样的感觉，我只是，很自私地想你知道我真实的想法而已，那是暑假的时候我答应你的。”杨熙的语调慢慢地沉下去，最后成了呢喃。
　　“杨熙，我——”我终于抬头，想辩解，想说我也有感觉，可是最终，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眼前面带微笑但眼神流露失望和黯然的男孩，我喜欢的男孩，却无法告诉他“我也喜欢你”，我的心很痛，痛得眼泪都流下来了，心被无形的力量紧紧抓住，无法呼吸。
　　“别哭啊。我不想你哭，我只想你能够为我笑，一直快乐地笑着。就算你没有相同的感觉，那也没关系。你别担心我，我什么都没有，最多的就是耐心，我可以等，等你长大，等你有足够的勇气去尝试新的体验。”杨熙抬起手，轻轻抹去我的眼泪。
　　谁来告诉我，怎样拒绝这样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还是惶恐，还是没有勇气去承受这份温柔呢？此刻的我，是多么讨厌矛盾懦弱的自己，如果我能够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感觉，是不是一切就会不同了？是不是快乐和幸福就会离我近一点，生活就变得简单一点？还是，我们都快乐不起来，终于会因为那个黑洞，小歆，而最终分开呢？
　　但是，没有如果。我不敢猜测杨熙的等待能否维持到我终于破除心魔的时候，不敢去想象，等到某一个时候，那些阴影，那些梦魇终于离我而去，杨熙是不是还在那个地方微笑等待我。对于我们俩的未来，我是一点信心都没有。只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一刻我选择了沉默，命运的列车已经驶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