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无风雨也无晴》枫翎

32、第三十一章

　　我不知道别人眼中的我是怎么一个样子，我只知道，我对自己相当不满意，总觉得自己是一个次品。我总羡慕小歆那优雅灵气的美丽和那一身的才情底蕴，羡慕邱静茹八面玲珑的手腕，羡慕王洛芳可爱亮丽的笑容，甚至羡慕许镇毫无机心的单纯和无所顾忌的热血情怀，至于技安，当然是羡慕他在同学关系中的如鱼得水，还有他对未来的坚定信心。
　　然后，我就开始自怜自悲。镜子中的我，虽然也有双眼皮眼睛，可是不够大，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单眼皮的，皮肤说得好听是麦子色泽，说得不好听就是又黄又黑，鼻子不塌也不挺，嘴巴不小也不大，整张脸就是中规中矩，毫无特色。唯一的好处就是走在街上没有回头率，自然也不会受到骚扰。至于身材，经常被技安取笑的平胸似乎再过三四年也不会好转，因为经常运动，手臂和小腿上的肌肉突出。不过，最令我气馁的是性格。相貌身材是父母给的，就算不满意吧也只能接受，可是性格不好，就怪不了别人。为什么我不能努力一点，有志气一点，天天像驴子一样，抽一下就走，不抽就停下来吃萝卜，还觉得这样的生活其实很不错。别人都说见贤思齐，我明明羡慕邱静茹，为什么不能多学习一点，就算不能八面玲珑人见人爱吧，好歹也不要碰到不会处理的事情就下意识逃避，老被骂鸵鸟。
　　这样子的我，怎么会有吸引力呢？杨熙，怎么会看上我呢？他说，我的快乐能够感染别人，可是我觉得自己只是喜欢傻笑而已。是不是，如果我不笑了，沉默了，就没有吸引力了，杨熙也不会喜欢我呢？
　　我最讨厌的，其实是没有自信的我。我每天都渴望，有一天醒来，会发现自己变得自信，变得淡定，变得对未来有把握，可以大声对自己喜欢的人说“我喜欢你”。就怕，渴望仅仅是渴望，现实和命运对所谓的渴望从来不屑一顾。

　　那一天清晨的谈话后，我无精打采地回到教室，发现原来早读时间已经开始5分钟了，跟我同一个清洁小组的人都若无其事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读着《古诗十九首》，有一两个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一闪而过的目光，我却看到了轻蔑。
　　随便你们怎么看我怎么想我吧，我已经无所谓了，或者说，我的心已经麻木了。有什么比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向自己告白、而自己却说不出“喜欢你”更可恨呢？有什么比最好的朋友在众目睽睽下扇自己耳光更狼狈呢？你们这些嘲讽啊，蔑视啊，通通都不算什么了。既然，在短时间里我还是没有办法变成自己满意的人，那我还是当一只鸵鸟吧，最起码，鸵鸟并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多么可笑的存在。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我又回到了半年前刚听到小歆和杨熙谈恋爱的半自闭状态，每天安静地复习，做试卷，讲评的时候认真做笔记。姜斌出席的时间多了，他似乎认为我是个不错的同桌，他要抄作业，我让他抄，考试的时候他的选择题答案几乎和我一样，而论述题他是懒得抄的，大片的空白像是蔑视出题老师的苦心。为了这件事，被班主任和刘老师抓去办公室问话，我说把卷子放在桌上，我不知道他在抄。鬼话连篇，老师都不会相信，但是又对这种事无能为力，只能让我写份检讨。而他们怎么批评姜斌我是不知道的，只知道后来姜斌每逢考试都不出现，要不大家都埋头做试卷，他用代数书盖着脸睡觉。
　　我怜悯他的行为。听初中也是本校的同学说，初中的姜斌不是这样的，他还是重点班8班的学生，特别聪明，数学特别好，后来因为家庭问题而自暴自弃，现在家里只有奶奶，他做什么，都没有人理睬和关心。我想，他这样子放浪形骸，也是希望有人能够出来批评他，关注他，而不是在游戏机室连续待了72小时，也没有人留意他的失踪而去报警。他其实也很可怜，只是，在这个以成绩来评价学生好坏的社会，成绩差的学生就算在墙角发霉自生自灭，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可以接受的，是公平的。
　　相对的，我和小歆的故事，却得到了过多的关注，因为我们都是好学生吧，老师想批评也不忍心，只能每一节课都点我的名回答问题，生怕我没有心思学习。同学则天天猜想着有没有续集可以看，可惜一个主角已经一个月没有来学校，另一个就跟哑巴似的，下了课也是坐在位子上或者发呆或者看书，一整天都可以不说话。这个故事像王家卫的电影，除了两三幕惊心动魄外，余外的都是平淡和沉闷，最后结局还含含糊糊的，令人郁闷。可是，王家卫的电影之所以有票房，估计就是观众的想象空间足够大，看客们可以自由猜想他们认为精彩的情节。同样的，关于那一巴掌，关于那一张照片，都衍生了很多版本，最后居然还有票选最合理版本的活动。高三学生，真是太无聊了。
　　想要关注的人得不到关注，不想被关注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被当成话题，结果都是可怜人，我可怜姜斌，说不定姜斌也在可怜我。这就是价值观被扭曲的校园，我的最后一年高中的背景场所。
　　过了一周，校园又有大新闻：薛怀歆回来了，并且回来就直接转到1班，改选政治。1班在五楼，5班在六楼，而我不敢去1班，甚至只是在门外看一眼，都没有勇气。只在课间操的时候，隔着3个班的距离，远远地看了一眼低着头像木偶一样做早操的小歆，她似乎瘦了很多，本来就单薄的身体现在看来是一阵风都能够吹走。到了这个时候，看着小歆，我才发现，虽然每夜都被她的眼神惊醒，我还是没有办法恨她，心头的痛楚来自深深的怜悯和内疚，而不是失望和责备。课间操后，大家都解散了，小歆还是毫无反应地站在原来的位子上，看上去像是没有灵魂的躯体。我忍不住想走过去，才迈开脚却被拉住了。
　　“别去。你去了只会让自己更难看。”拉住我的是技安。
　　“可是，她看上去很可怜。1班的人都不理睬她。”或者小歆已经不当我是朋友了，可是，在我心里，她是永远的朋友，她也许伤害了我，但她也给了我两年快乐的生活、美好的回忆。看到她的苍白和茫然，我还是会不忍心，会忍不住想关心。
　　“她可怜也是自找的，她都不顾你的感受你的处境，就这样一巴掌抹杀你们之间的友谊，你还管她做什么？”技安双手插着口袋，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手，不要又敲上我榆木般的脑袋。
　　“可是，我也不是无辜的，小歆，没有错怪我。”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含在嘴里的。
　　“什么？大声点，听不到。”技安弯下腰凑近我，皱着眉要我重复一次。
　　“我说，因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哪里敢重复说一遍，只能随便糊弄一下。
　　“陈清瑜，就算你不在乎那一巴掌，可是薛怀歆在乎，否则她不会这么久都不回来，一回来就换教室换科目。你清醒一点，你们已经不是好朋友了。”技安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教训我，恨不到掀开我的头盖，把一些名叫“正常想法”的药剂灌进我脑袋里。
　　“走吧，要上课了，我干嘛在这里跟你蘑菇，要是害我也迟到，有你好看。”技安拉着我手臂，大步前进，像拖坏掉的汽车一样拖我回教学楼。我边走边回头看着独自站在空无一人的篮球场的小歆。是的，我和小歆再也不是好朋友了，也许今后会成为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不，是越离越远的放射线，曾经的交点也会在时间的磨砺下越来越淡，直到我们都忘记了对方曾经的美好，也许就会忘记曾经的痛苦和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