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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第 4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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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安诩相交渐深,锦桢已经学乖了,不再相信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大段冠冕堂皇之词,而学会了自行提炼重要内容。
正如此刻,在他一番义正言辞之下,锦桢算是听明白了这么个意思——宋夫人不让我们进门,我们还非去不可了。
算是杠上了。锦桢在心里叹了口气。
在那之后,他们又一同去了宋家几回,每回都是好一番唇枪舌战剑拔弩张。
若说宋夫人在无外人在场的情形下是个明目张胆的泼妇,那安诩就是个笑里藏刀的笑面虎,两相较量下,还是油盐不进的笑面虎技高一筹。而锦桢,向来是默默地在离他们不远处寻个不会被殃及且视角较佳的位置,安静观战。
攻克宋夫人的这个艰巨任务,还是交给安诩就好。她是这么想的。
第一回上门,宋夫人见到他们显得十分诧异,她没想到,这俩人竟还有胆上门来。
“谁放你们进来的?”她双眉倒竖,语气不善,“我不是早说过了,我用不着你们官媒做媒了,我会另寻私媒的,你们立即从我家出去!”
安诩毫不在意,甚至稍显耀武扬威地晃了晃手中的宋家籍册,带笑道:“宋夫人大概还不知晓我们官媒的规矩,既然受了您的托付,我们就一定会将事情办妥,宋萱小姐的姻缘,已经被官媒接手了,只要我放出话去,有哪家私媒敢来抢生意?”
言下之意,是要强买强卖,告诉宋夫人她女儿有本事别找媒人,若是要找就只剩锦桢与安诩可供选择了。
锦桢悠哉地抿了口热茶,佩服大言不惭、说谎都不带脸红的安诩。
诚然她也不知晓官媒有哪些规矩,但依她对安诩的了解,诸如选了官媒就不能再寻私媒此类的话,多半是他信口胡绉的,否则这规矩也太霸道了。
宋夫人蹙紧了眉,可也并未全信,口气强硬地说:“怎么还有这种规矩,我可从未听说过!即便是真有,那也是不近人情的,我可得找知府好好理论理论。”
“嗯,”安诩赞许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知府与我爹是多年好友,宋夫人若有需要,我可以帮忙引荐。”
“……出去!不许再踏进我们宋家大门一步!”
锦桢觉得宋夫人还是客气了,大概她原本是想说“滚”的吧。
第二回上门,没了上回搞不清状况的管事给他们开门,锦桢与安诩果然吃了闭门羹。
两人早已有所预料,因此也不觉得沮丧。
既然不让我进门讲,那我在门外讲也是一样的,没准还更有用呢。安诩牵出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笑。
清了清嗓子,他当真在宋家大门前讲了起来,讲的是以田卿与宋萱为原形的凄苦爱情故事。
一位样貌上好的年轻公子大清早站在别人家门口讲故事,本就是一件惹人注目的事儿,何况他讲得抑扬顿挫,故事感人,不久便吸引来一批看客。那些闲来无事的男女老少们饶有兴致地在宋家门前围了一个半圈,仿佛在听茶馆先生说书,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故事里的人都用了化名,有些情节更是无中生有,可还是有经验丰富的看客瞧出了端倪。
“那可怜的小姐定是宋家小姐吧!”
“谁说不是呢!那书生定是眼前这位公子了!他现下定是在以诚意感动棒打鸳鸯的宋夫人……唉。”
隐于人群中的锦桢抽了抽嘴角。
门内的宋家管事急得直冒冷汗。上回他没有眼色地把锦桢与安诩领了进去,还殷勤地上了茶,结果被自家夫人骂了一顿。这回他是打定主意闭门不开了,可谁能想到对方还有这么一招……
一面是夫人“来了就赶出去”的指示,一面是小姐“他们是我的好友”的暗示,现在还有宋家岌岌可危的名声……一脑门冷汗的管事觉得自己终究还是难堪重任,赶忙去请示夫人了。
最终,在安诩讲到书生与小姐连夜私奔之前,宋家的门开了。
锦桢觉得今日的宋夫人好像有哪儿不太一样,仔细一瞧,哦原来是嘴歪了。
被气得嘴都歪了的宋夫人一拍桌子:“你们究竟想怎样!”
安诩十分理所当然:“自然是想助宋小姐和田公子结百年之好啊。”
“不可能!”
安诩自顾自地说着:“明日是个合八字的好日子呢……”
锦桢撩了撩眼皮,什么时候合八字也要挑日子了?他这是纯粹给宋夫人添堵吧。
果然宋夫人声音又拔高了几分:”我不会将萱儿的八字告诉你的!”
“没事没事,她已经自己偷偷告诉我了。”
不到一刻钟,他们又被赶了出来。
第三回上门,安诩依旧斗志昂扬,锦桢却有些麻木了。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宋夫人是那种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女儿下嫁的娘亲,而安诩显然也没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双方态度都很强硬,他们之间的这场舌战,怕是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宋夫人,我上回说的故事,也不全是无稽之谈。宋萱对田卿倾心已久,可谓非他不嫁,若你执意拆散他们,只怕他们也要学梁祝化蝶了。”
“萱儿不会的。”
她话音刚落,宋萱就小步跑了进来,“我会的!”她先看了眼锦桢与安诩,眼中似有感激之意,最后才小心翼翼地抬眼觑了宋夫人一眼,坚定道:“娘,我这辈子只嫁表哥,若你不同意,我、我只能出家当姑子去了。”
真是,热闹了呢。安诩与锦桢心想。
许是没想到自己女儿竟会当面说出这等话,宋夫人愣了一瞬,才道:“你究竟喜欢他什么,他穷成那样,你嫁过去后不会幸福的!”
“嫁人又不能只看身家,您当初嫁给爹的时候,爹不也没什么钱么,你们如今不也过得好好的……”
宋夫人一时被噎得无话可说,她总不好直白道,她当初是看准了宋老爷不久后会有出息,才愿意嫁的。
正当此时,伴着一声浑厚的“发生何事?怎的如此吵闹?”一中年男子由内院绕到了前厅来。
宋老爷常年在外经商,这一趟去了有三月之久,昨日深夜才回到家中,此时隐约听得前厅喧闹,这才出来看一眼。
宋萱见了,扑上去挽住宋老爷胳膊,叫了声爹,眼眶还泛着红。
宋老爷摸了摸她脑袋,扫了一眼厅中的陌生人,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
宋夫人话未说完,安诩已上前两步,站在宋老爷面前,瞬时变成谦谦公子模样,“宋老爷,我俩是受宋夫人所托,替宋小姐寻门亲事的官媒。”他回头示意了一眼锦桢,继续说道:“宋小姐已有了心上人,可宋夫人不同意,我们方才正劝她呢,宋夫人一定不是嫌田公子家穷,定是有别的计量,否则她当初就不会嫁给您了。”
“……”
真是好一招倒打一耙,锦桢不禁想为安诩的无耻鼓个掌。
这下子,宋夫人算是有苦说不出了。
她嫌田卿穷吗?定是嫌的。可她能在此时直言吗?她不能。
锦桢觉得宋夫人的嘴似乎又歪了些。
宋老爷显然愣了片刻,才含着慈祥的笑意道:“是了是了,萱儿大了,是该嫁人了。我走之前你娘就跟我商量过,没想到事办得还挺快……”想到安诩先前说的田公子,原来女儿连意中人都有了,他又问道:“不知是哪家的田公子?”
宋萱似乎在她爹这儿看到了曙光,忙答道:“是表哥。”
宋老爷是个开明又念旧的人,他年轻时穷过,分外珍惜陪他度过艰难岁月的糟糠之妻,只可惜发妻死得早,他未能与她共享富贵。如今他也算小富之家,仍艰信莫欺少年穷这句话。
闭着眼睛想了会儿,他慢慢说道:“小卿是吧……是个好孩子……”
宋萱喜形于色地咧开了嘴,与此同时,宋夫人也急了。
“这个……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还得好好商量下!”心里再急,宋夫人面上还是竭力保持着镇定。
锦桢与安诩扬了扬眉,早知如此,他们该等宋老爷回来再直接与他说的,白在宋夫人这儿受了那么多气。
片刻后,五人端坐于前厅之中,仆从分别上了茶。此情此景,宋夫人倒是有了点要讲道理的意思,也是有趣。
“虽说嫁人不能光看钱财,可钱财毕竟也是很重要的,田卿性格人品都好,可你嫁给他后,你们以何为生呢?”先开口的是宋夫人。
她这话摆明问的是宋萱,因此锦桢与安诩不好答话。
而宋萱自觉有了父亲的支持,底气也足了不少,“表哥家虽说清贫了些,可自食其力总是没问题的,我愿意和他好好过日子。”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何况表哥是要考状元的人,这几年是因为服丧才耽搁了,如今三年守孝期满,他一定能一举高中的。”
想到田卿的才学,宋老爷不觉也点了点头。
宋夫人不以为然,“你现下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自是觉得什么都容易,可往后过日子离不开柴米油盐,你连个仆从都买不起,真以为自己能受得了苦日子?”
“我能受得了!”宋萱撇撇嘴道。
“你怎的知道自己受得了?当娘的一心为你好,见不得你受苦受累,你倒一点也不为自己考虑。”
“我……我就是知道!”
锦桢暗自摇了摇头,这种“子非鱼”的问题,谁能辩出个所以然来呢?万事都得亲身经历过后,才有底气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这时,安诩谦和又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宋老爷宋夫人,容我说句不好听的话——”
宋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你都知话不好听了还说来作甚!
可安诩自顾说了下去:“宋夫人只有宋小姐这一位爱女吧?说句难听的,二位百年之后,家产不也全是宋小姐的么?常言道可怜天下父女心,既然宋夫人不忍心看宋小姐过苦日子,那在她出嫁时多送点嫁妆,又有何不可?”
宋夫人脸都憋青了,她觉得安诩简直是在放屁!死后留家产给女儿,和将女儿嫁给穷小子再自己贴钱给穷女婿过活这两件事能一样么!可她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咬紧了后槽牙忍气吞声。
宋萱趁机说道:“我这辈子非表哥不嫁,若爹娘愿帮表哥一把自是再好不过,如若不能,也……也不要紧。”
半晌,宋老爷发话了:“萱儿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当爹娘的再怎么关心她,也没法事事都替她拿主意,要是非逼她嫁给不喜欢的人,只怕最后会害了她。”
话说至此,在座的人都明白了。宋萱笑逐颜开,锦桢与安诩也松了一口气。
宋老爷站了起来,朝二人拱手道:“如此,萱儿的事便拜托二位了。”
锦桢与安诩也起身回礼。
宋夫人嗫嚅了两下嘴唇,终是没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