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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六、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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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2009年末,金融危机带来的大恐慌已逐渐退去。日元的持续升值使得出口换汇的企业纷纷放弃美元而青睐日元,日元一跃而成为各国外汇储备增持的主要货币。
依靠日元升值所带来的优势,日式企业也乘机大肆收购国际品牌,在美国甚至一度出现了“忍者基金”,旨在打压企业股票从而低价收购企业。
但随着美元逐渐恢复全球硬通货地位,日元升值所带来的后果也逐渐显现。
产品滞销、原材料价格上涨进一步推高了制造业成本,中小企业也开始把制造业转移到发展中国家。
外国资金进人股票和房地产市场催生了新一轮泡沫逐渐变得失去控制。
内阁频繁动作拟制定新政策以减缓日元升值,但无论是高利率还是高准备金率,都无法抵抗国际炒家的频繁动作。
当然,这些还仅仅是苗头。
东京
神乐坂
渡津
“来来来,为你引荐。”小泽昭弘扬扬手,坐在门口的年轻后生将门拉开了半扇,等候在门外的樱井翔毕恭毕敬地低头朝前走了几步,然后端坐在榻榻米上。
月光泻在白砂敷设的枯山水上,看似纯白的一片梦幻迷离的景色,日式的庭院总有着不近人情的冰冷,与白天所看到的人性化的布局大相径庭。
“这是我们新生力,樱井翔。”小泽昭弘做出了一个请他前进几步的手势,樱井翔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朝前挪了挪身子。
“樱井俊的儿子嘛……果然生得眉目俊朗,人们说过你和你爸在眉宇之间有些相似吧……”干事长山崎拓已经酒过半巡,喝得满面红光了。
“应该说是成功狙击森下晟一的神枪手。”小泽昭弘补充道。
“是是是……”山崎拓点头称赞:“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呐……你比你爸可胆大多了。”
“不敢不敢……”樱井翔陪笑着连声推却:“其实最后也没帮上什么忙……”
听到这话,山崎拓和小泽昭弘突然笑了起来。
“勇气可嘉,行为可表,只是经验还是浅了那么一点点……”
樱井翔点头连连称是。
“森下晟一是个前台卖酒的,他也就是负责把酒装到各个罐子里,摆上台面而已。后面还有一个庞大的造酒厂呢……”山崎拓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勾勒着文殊兰的酒杯在橘黄色的箱灯下,镀了一圈富贵的色彩。
“不过现在,事情有些难办了……”山崎拓的目光无意中和樱井翔触碰到了。
那是怎样的一种目光……
耷拉着的眼皮掩住了锐利的光芒,浑浊的眼白使得眸子的转动看不清方向。
你看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着你,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发怒。
他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了樱井翔一眼,然后继续说着。
“连三井都拨了一大笔,实在是没想到……那些目光短浅的商人啊……”山崎拓干了杯子里的酒,却依然夹着空酒杯在两指之间晃动着。
“听说内阁在酝酿新举措……”小泽昭弘刚想说什么,却防备地闭了嘴。他看了看樱井翔,又看了看山崎拓,然后退到旁边端正地坐着。
樱井翔知道,即使在自民党内部也分有不同派系,而现在的自己,怎么都不能算作町村派的内人。
山崎拓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大笑起来:“有什么说不得的……不就是冈崎作为回报会开放27个都府道县为独立经济体吗?这是经产省那帮家伙早就在计划的,提上日程只是迟早的事。冈崎上台后的政策哪一项不是支持大企业的?共产党整天叫嚣我们是右翼右翼,这下看清了吧……冈崎那家伙才是彻底的财阀官僚。”
山崎拓又看了一眼樱井翔,樱井翔急忙低下头连连同意。
“资本家为了赚钱可以不顾国体,我们20年实行的均等化政策,迟早要被民主党那帮家伙搞砸。这是什么?这不是赤果果地出卖日本的主权这是什么?”山崎拓说到激动处,直接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
榻榻米的地板并未迸发出多大声响,但小泽昭弘却警惕地朝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山崎拓的手拍在桌子上,深吸了一口气。
“我敢和你打个赌,不出10年,不……5年,外资就会被地方政府用优惠的政策请进门来。”山崎拓的眼睛眯得更深了。他掏出烟斗,磕了磕烟斗里的灰。又摸出了烟丝,让小泽昭弘塞进烟斗里点上。
“我们全部会用着美国和芬兰牌子的手机……我们的制造业会完蛋,我们的研究机构会倒闭……”他吸着烟斗,缓缓深吸又缓缓吐出,表情似乎是凝重了,看起来带了些悲伤的情绪:“那个时候,日本不是大和民族的日本,而是那几个□□的日本,是那些个出卖日本主权发财致富的日本……你们年轻人,不能生活在这样的国度……”
他看了看樱井翔,似乎在说给他听,也像在自言自语。
樱井翔重重地点头,那些话,一字一句都重重地砸在了他心底。
说不受到震动是不可能的。
山崎拓言之凿凿,满是悲愤的样子,有着鼓动人心的魅力。
在语言的感召之下,樱井翔也有些悲愤了起来,想到民主党执政之下,毫无起色的日本经济,就更觉得山崎拓的话很有道理了。
渡津的老板娘轻敲了几声门板,山崎拓咳了一嗓子,她卑微地踱进屋来,添了一壶酒。
“让百合子弹一首吧。”山崎拓吩咐道。
老板娘点点头退了出去。
屋子里弥漫着干烟丝的味道。
山崎拓用手叩着桌子,似乎想起了什么曲子似的,轻轻哼唱着。
橘色的灯光和氤氲的烟雾将屋子覆上了一层昏昏欲睡的色彩。
直到被清脆的叩门声打破。
涂白了面孔和脖子的艺伎推门走了进来,踱着小碎步做到房间的一角,开始弹奏。
“给我们弹一曲《22岁的别离》吧……”山崎拓道:“今天有年轻人在场,我们也来缅怀一下我们的年轻时光。”
艺伎点点头,微微颔首,头上的饰物垂在白皙的脖子旁,纤巧的手指撩拨了起来。
那是写给迷失在经济增长中迷失了自我,忘记了爱情的人们。
殷殷细雨,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艺伎缤纷的和服在樱井翔的眼里逐渐模糊成了几个色块。
氤氲的灯光中,对面弹琴的人影看得并不真切。
艾艾期期的爱情,坎坎坷坷的人生……
一晃,便已苍老了时光。
人生在世,到底是在追求什么?
他问自己……
那女子纤巧的面庞看起来如此娇媚,那碎花的和服仿佛把夏天的颜色全部覆在了身上。
真是醉了,怎么就觉得这首曲子如此美好呢?
那些颜色仿佛幻化成了蝴蝶,在扇动着翅膀,令人陶醉……
令人缅怀过去的好时光……
铮铮的声音,像珠子落在了银盘里。
轻巧地像细足点起了脚尖。
7
早上醒来的时候,竟躺在一张欧式装潢的房间里。
昨天所看到的铺满了榻榻米的日式和间仿佛从梦里匆忙退却了。
樱井翔揭开被子,看到自己还穿着西库和衬衣,西装被脱下了,规规矩矩地放在一旁。
揉着脑袋想了半天也记不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把山崎拓的每一个字都记得清楚。
美国烟丝的味道有些呛鼻。
打开手机,邮箱里留着小泽昭弘的短信。
“昨晚,你和百合子还好吧?”这么一封寥寥数字的邮件躺在空荡荡的收邮箱里,使人有些不安。
发生过什么?隐约有不好的预告……
但看了看整洁的床铺,和衣着整齐的自己,又不像发生过什么的样子。
毕竟百合子只是个……自己连真面目都没见过的艺伎。
所谓美好的畅想,也不过是酒醉的惆怅罢了……
《22岁的别离》的旋律还响在耳畔。
那首歌诞生的年代,正是日本经济突飞猛进的80年代,凭借低价的倾销策略而迅速占领的美国市场,日本的资本家们,甚至扬言要买下时代广场。
但广场协议的签署,日元升值的背后,带来了止步不前的90年代,GDP保持低速甚至负增长。
在那失去的十年中,日本就这么麻木着走过来了。
现在想来,可能那时的情况还算好。
“樱井先生是厚生省的精英官僚。”隐约小泽昭弘还曾这么介绍自己。
山崎拓的眼睛透着昏黄的光,浑浊的眼球微微动了一下,眼角向下压着,似乎在笑。
“那打探些消息,可就方便多了。”
头疼……宿醉的感觉就是头疼……
樱井翔有些难过地倒在枕头上,抱着头在床上滚了滚。
那句暧昧不明的话,听起来像是委以重任了。
被町村派内部的高层信任了吗?
有敲门的声音。没错,是敲门的声音。
樱井翔有些恼怒地从床上坐起来,揉着一头乱发,胡乱蹬上了拖鞋去开门。
“我是渡津的老板娘。”妇人礼貌地鞠躬行礼。
白天的时候,她只是普通的日本妇人模样,只有晚上才会穿着和服扎着发髻,一脸谦卑的出现在玄关的走廊上。
“昨天山崎先生关照过的,让您好好休息。”老板娘的声音倒听着耳熟。
“我……没有什么不礼貌的行为吧?”樱井翔问出的这句话,透着胆怯。
“我吩咐百合子照顾您,似乎您喝醉了,还拉着她的手,令她好为难。”妇人说,樱井翔听着这话,有了不详的预感。
“后来您睡着了,百合子替您脱了外套。”老板娘补充说。
樱井翔觉得眼皮跳了一下,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那我就告辞了,如果要支付费用的话……”樱井翔拿起西装外套就往外走。
“房间的费用已经记到山崎先生账上了。”老板娘让出一条道来:“那就欢迎您再来。”
樱井翔忙不迭地告辞,生怕在这里多停留一秒。
走出大门的之后看见了昨天喝酒的和室,在玄关的走廊上碰到了个眉目清秀的女孩子。
面孔白皙,颈项纤细,眉眼之间透着一股昭和的韵味。
女孩子抬头冲他笑了笑。他茫然地点点头。
直到走出了庭院之后,才反应过来,那女孩可能就是昨晚弹琴的百合子。
他有些懊恼地回头去寻找,女孩已经不见了身影。
但他在西服口袋里摸到了一张字条。
“昨晚您的酒水里被下药了,YZ后来谈了些话题不想让您听到。别相信他所说的任何话。”
YZ大概是指山崎拓,YAMAZAKI。
樱井翔又觉得右眼跳得厉害了。
这是那个名叫百合子的女孩子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