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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倾巢之下(下) ...

  •   若在这安逸中呆的久了,失去赖以生存的警觉,终要重入苦难中的人,又要如何自处。
      是死无全尸还是死无葬身之地呢,于曼丽讽刺的想,温水煮蛙,死的无知无觉,若由得她选,她宁愿痛苦着清醒去死。
      而那些身在安逸中的,即使见了,也无非是一句,何不食肉糜。
      子非鱼,亦非蝶。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你不知道,也无权指责。
      乐颜会去闻香招亲自然有她非去不可的理由,说她贪慕虚荣——乐颜不愿再理会那个小霸王,闻香招亲得的彩头总算可以度过这次的难关,宁府的园艺总管也不打算去了。但欠人家的人情却是不能不还,便央了曼丽替她走这一趟。
      宁致远正从外面赶回来,在门前碰上了,一时不察,便被于曼丽用蜂蜜坛子塞了个满怀。“哎——于曼丽你——”
      于曼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乐颜特意给你的,她自己采的蜂王浆,多谢你那天的见义勇为。”
      看他刚刚身轻如燕健步如飞的样子,伤势什么的,也不用她再多那一问了。
      “什么大事儿啊。”
      宁致远嫌弃的将那罐蜂王浆丢给身后站着的阿三,煞有介事的抹了抹西装外套上莫须有的皱褶。他本就是看不过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即便不是乐颜,他也是不会冷眼旁观的。自然,也没想着人是不是来看他,有没有感激他了。他赶着进去,正待道别,却又看她递过来火红一团,定睛一看,正是自己之前写给乐颜的聘书,不禁愣了一愣。
      这又是什么意思。
      曼丽说得委婉。“乐颜不方便,恐误了你的事,便一定要还了给你。”
      于曼丽伸手举在他眼前,大有你不接了便举到地老天荒的架势,他只得接过,下意识向她身后看了看,皱眉道。“怎么把这个回了,那个臭丫头呢,她自己怎么不来?!”
      乐颜不来,之前是因为夏家的事,现在嘛……于曼丽不答反问,“那你希望她来么。”
      宁致远没想到她会说这一句,回过神来就忙不叠地反驳,“谁希望她来,不干就不干,又不是只有她能干,我巴不得永远看不见她才好。”说着,也不等对方出声,气哼哼回身便往府里走。
      曼丽失笑摇头,果真是小孩子心性。
      这小少爷——

      宁致远急匆匆兴冲冲进门便直奔安逸尘居的屋子而去。一边叮嘱阿四好好看顾手里的东西,又是威胁要是敢摔了碰了仔细了皮。一低头看着自己还拿着那碍眼的聘书,就随手塞给身边走过的下人。
      这几天治鼻子的疗程告一段落,安逸尘的意思,慢慢来,先观察下成效再决定下一步,切不敢操之过急。宁致远巴不得如此,便趁着空档、背着人偷偷摸摸嘀咕做事。又怕安逸尘发觉,早出晚归尽量躲着,实在躲不过也不敢多说话,囫囵两句就跑。他的逸尘老弟太聪明,一不留神就是要被瞧出端倪的。今天终于大功告成,他左看满意,右看满意,上下左右无不透着他宁家大少爷的诚意,本来是想给逸尘老弟一个惊喜。
      大清早出门,又着急忙慌赶回来,就是要趁着安逸尘没出诊前堵人,谁承想居然扑了个空。
      宁致远摸摸鼻子,想,他和逸尘老弟有……四天没好好说话了。自己是刻意躲着没错,可逸尘老弟怎么也不来找他呢。
      “少爷,您出门不久安大夫就出去了。”
      阿三叫了平时负责这里的下人过来,回话。他特意挑给安逸尘的,也是机灵懂事。
      “是么,”宁致远喃喃道,想了想,不死心,又问,“那他说去哪儿了么?”
      “那倒没有,”那丫头认真想了想,“不过安大夫出门的时候并没有背药箱的。”
      没背药箱么,兴许是去警局了吧。宁致远想,不如去警局看看。

      于曼丽走着,即使是现在,身处人群之中,她依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她没死,她真的可以这样活着么?
      没有答案,也没人能给她答案。与她的过去有联系的一切,都在一个晚上,如那条牵扯着的绳索,被她亲手,割断了。
      世俗而普通的陌生,这是她过去期盼却又最不敢想象的。一处没人认识她,没有人知她过去的地方。
      可她,真的可以就这样,心安理得的重新开始么?

      周围不寻常的动静拉回了她飘远的心神。她向那人群聚集之处望去,不禁皱了眉。
      那是个女人。
      一个明目张胆穿着和服木屐,步履从容的,日本女人。
      身边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却是不带一丝恶意——对新鲜而美好事物的——好奇。甚至,有大胆些的孩子伸手去触摸那印着陌生却美丽花朵的衣摆。片刻,又被一边的母亲拉回来。
      小孩子扬起稚嫩的脸,兴高采烈地问,“娘你看你看,那花真漂亮,比我们家的桃花还漂亮呢……”
      无心去听那些旁的话,于曼丽皱了眉。怎么会有一个日本女人出现在这里?!
      不论是否巧合,她都不该视而不见。

      于曼丽慢慢跟着,直到那个女人在一片枝繁叶茂、四下无人之处收步,她便在枝叶之外,找一处藏了自己。
      那日本女人安静的立在一棵桃树下,抬头看那一树绯云,似想到了什么,弯唇一笑,温婉了一池春水。
      平白出现在此处,似乎在等什么人。而她等的那个人,正缓步而来。那日本女人脸上绽出一个明媚笑容来,小步迎上去,却又偏偏收住了脚,目光殷切,语气有几分羞怯,几分期待。
      “逸尘君。”
      而在那殷切目光中迎面来的端正男人,正是——安逸尘。
      “惠子。”
      安逸尘在几步之外停下,隔着刻意拉开的距离,唤过人之后也不见下文。
      那个惠子低头掩唇一笑,眼波流转,“逸尘君真是一点也没变呢,怎么能让一个女子等这么久呢。”
      “对不起惠子,诊所里有事……耽搁了,”安逸尘微低了头,歉意道。他的确不欲来赴这约的,但既然答应了,迟来也不是他的本意。
      逸尘君还是不擅长说谎呢。
      “不要紧,我已经等了三年了,”惠子向那人走近,一步一步,跨越万水千山一般的坚定,让人不忍推绝,“我们,总是会再见的。”
      安逸尘没有说话,亦不知如何回答。她的情意,他无法回应。对她,多少是有些歉意的。
      “惠子,我……”
      “逸尘君,”惠子出声打断,摇了摇头,脉脉望着那在心中描绘过无数次的脸,“惠子从来不欲逸尘君为难。”
      爱,是这世上最无法隐藏的事,爱一个人,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女子垂着眼,睫毛轻颤,“我说的,我喜不喜欢,等,或是不等,都是我的事,与逸尘君无关……不论如何,逸尘君都不必为难的。”

      于曼丽一时难以置信。是他?安逸尘与一个日本人有联系?他是个医生,或许……他的西医是在日本习得的,这样他认识此类人,也算合理。只是,在这种时候还来中国的日本人,会是普普通通叙旧诉衷情而已么。
      她不愿去无故猜测怀疑,却也不做不到单纯地完全无条件相信。无论事实如何,她都不该妄下结论。
      于曼丽压下心中的烦乱,她亦不欲窥探他人隐私,侧头间却对上一双锋利的眼睛。
      是他!
      那天在文家擂台遇到的那个——军人。
      于曼丽已惊出一身冷汗。他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还是一直都在?她竟然完全不曾察觉。
      于曼丽没有贸然出声,摊手示意。对面的人也盯着她,见她没有多余动作,也无暴露他的意思,冷硬的脸上似乎才有了些松动,利落收了对着她的枪口回腰侧,皱了皱眉,很快又错开眼去。
      那不远处立着的两个人显然对这边的情况并未察觉。只听那和服女人低声细语,“我这次来,除了见你,还是来助逸尘君——一臂之力的。”
      安逸尘略有些吃惊,“助我一臂之力?”
      “是,”惠子低眉弯了弯腰,一个日本的鞠躬礼,再直起身子,眼中伶俐,甚至天真地向他眨了眨眼,“助你报复宁家啊。”

      “逸尘君的父亲与宁家老爷有夺妻杀女之仇,所以才会逼着逸尘君——报仇。”
      惠子握紧双手,她不舍她的逸尘君难过,却狠心撕开他的伤口暴露于阳光下,只有这样,她才能站在他身边。
      她要站在他身边,最近的地方。
      “你接近宁致远,开始可能是巧合,后来——”惠子语气温柔,如诉说绵绵情话,“你利用乐颜,挑起文宁两家的争端,介入魔王娶亲的案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击宁家。只是——”
      安逸尘没有说话,亦没有动。那是他的秘密,是最不愿说与人知的隐秘过往,他想要打断,却被困着无法开口。
      “这些都不足以真正撼动宁家的根本……如果你需要我帮忙,就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直到惠子离开,他依旧立在那里,不能动弹。犹豫挣扎,他无法一开始冷下心肠,却也不能在交心后坦诚对待朋友。他感念父亲的养育,却不能认同父亲的仇怨;他无法真正狠下心去不顾一切的复仇,却也不能忤逆父亲的意思不做。他利用朋友,陷害他人,欺瞒父亲,背弃家仇……他不知道怎么做,于是,如何做,都是错。
      他不愿面对现实,于是,他不去想,他得过且过……此刻却被人赤裸裸的层层扒开,便如同惊弓的鸟兽,失了最后的倚仗,暴露在一点点风吹草动便要毙命的顷刻之下,无所遁形。
      他唾弃这样的自己,恨不能便这样死了才好。可是,父亲交托的还没有完成,家仇未报……即便让他得报家仇,他又如何抛下老父无人照顾终老?
      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是谁!”
      于曼丽已经看到了对面人摸向腰间的手,不敢犹豫,上步抬手横批下去,那人灵活闪身,她并非要真的袭击他,只为逼退他一步,自己得以上前,遮住那人原来的视线。
      有这一阻,安逸尘已然有了警觉,即便这军人在如何的身手了得,也必不能将他也同时解决。
      “曼丽?”安逸尘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她,一时没有说话。

      不敢稍有松懈,于曼丽未动。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匹狼,狠厉而嗜血。她没有把握,只能做自己能做的。时间如凝固般停滞,短短几步,踏在自己的胸腔之上,她仿佛能听到自己惶恐的心跳。完全走出遮挡的范围,余光捎到的那处,已经没有人。
      “安大哥。”
      不再去想那人是何时离开,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无意识扶上额头,一凉,竟是满手的冷汗。于曼丽苦笑,原来,还是一样的怕死。

      就这样站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安逸尘皱眉。还是先开了口 ,“曼丽,如何又在外面乱跑,你不舒服么?”
      顾左右而言他,确是她用惯了的——
      “我都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于曼丽却不打算隐瞒他,半分。
      “从头到尾。”

      安逸尘看着她,无望而痛苦。为什么所有人都逼他,那些他不愿面对,不愿承认的——
      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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