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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无法摆脱的,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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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转身欲走,却被身后人死死拉住。几次挣扎竟是未得甩脱。安逸尘本就是心思柔软之人,此刻虽心乱如麻,却还是顾及到她的伤势不再与她硬生生相抗,又实在无法坦然面对,进退两难。
于曼丽不是一个可以从容面对过去的人,也从未认为自己是。这一刻,她却牢牢拉住了安逸尘,如同——
拉住了那个旧时的自己。
“安大哥,我杀过人。”于曼丽下意识盯着自己拉住的那只手,纤长有力,而洁净,是不是救过很多人。却在他的那一颤中猛地松开来。
她低下头,不去看他,却固执开口。
“我杀了,所有的仇人。”
为什么会对安逸尘说出来?
于曼丽自己也说不清楚。她站在原地,看着安逸尘渐行渐远的慌张背影,心中一阵恍惚。那些旧事,她以为不曾记得,此刻才发现竟是如此清晰。
她是如何哭求养父不要卖掉她,不要丢下她。她是如何蜷缩在柴房里惶恐,又期盼,期盼或许他会回来接她。她是如何抵死不从,咬牙忍过那些鞭子和巴掌。她是如何绝望与痛恨,被剥夺一切寻死的机会,苟延残喘。她是如何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小心翼翼,小心翼翼奉迎那些恶心男人。她是如何在尘埃里挣扎,祈求一点活下去的机会。她又是如何得到那样的消息,便寻无果,连一点遗物都没能找到、留下。
如此清晰,昨日重现,清晰的如同烙印进她的灵魂里。
她曾无数次那样接近死亡,可死去的为什么不是她。
为什么不是那些人?!
我杀了人。
我杀了所有仇人。
是他们害死了我大哥。于是,我就一个一个找到他们,骗得他们抛妻弃子地娶我。只等新婚之夜,在他们最得意的时候一刀结果了。然后,剖开他们的心,放干他们的血,大!卸!八!块!
你知道他们叫我什么么?
黑寡妇啊。
那些血溅得到处都是,那些人死的透透的了。可那又如何,我大哥的心不会再跳,我大哥的血不会再热,我大哥的手脚,也不会再拼回去。
越是杀人,便越是认清这个事实。
我杀了他们又如何,我把他们每个人,都弄得家破人亡,死无全尸,可是,又怎么样,我大哥,他,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我后来想,我害怕,大哥他那样善良,知道我这么做,是不是怪我,所以,才从来不在梦里看我。
报仇也好,不报仇也好,我都成了恶魔。
安逸尘,回头吧。
回头吧——
锦瑟。
他的背影早已消尽。风过,洋洋洒洒,花瓣飘零。生命便如这般,脆弱而无助。于曼丽自嘲的笑了笑,自己居然奢侈到可以站在大街上,如那些个小姐千金一般伤春悲秋了呢。
可她从不是个千金小姐。
更不会伤春悲秋。
昨天那个女人显然不是一个人。于曼丽稍稍打听,便得了有一队日本人租了一处院子,以及进出文宁两府的消息。
有日本人出现在魔王岭……那个军人身手气势出众,不似寻常,看似也是为了这些日本人而来。那么,这些日本人所图为何?那个叫惠子的女人,与安逸尘至少相识三年,这时突然前来见面,只是单纯为了帮心上人报仇?
文宁两家除了皆是富贵人家,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香料生意。
难道那些日本人是为了香而来?
“曼丽,曼丽!”有人从远处而来,“原来你在这儿啊。”
“乐颜,”于曼丽拉住人站稳,“怎么了?”
“没事儿啊,我去给阿贵哥送去啦,他们看到你绣的喜服,喜欢的不得了,非要当面谢谢你,正好,走,我们去阿贵哥家吧。”
收到那封拜帖时,于曼丽着实没有想到那个日本女人会找上自己。
出乎意料,并非好事。
可她想要知道更多,这样的机会当然无法放过。
到的时候,那女人打着一柄竹节伞。在草木之间,清雅如画。
“我是小雅惠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淡蓝色和服的女人没得到回应也不恼,直起身子,唇边带笑。“于曼丽小姐的名字真好听,曼妙妍丽,如果不介意,我是否可以叫你曼丽呢。”
于曼丽不置可否,“惠子小姐的中文如此出众,想来是爱重中国文化的了。”
“贵国文化博大,的确让人神往,不过——惠子却是为了,一人。”她掩口一笑,眉目含情,“我的中文,还是逸尘君教的呢。”
“不知惠子小姐找我来是为了什么事,我想我们之间的确无甚交集。”对于不知底细的人,这样的直接或许也是突破口。
“那天你对逸尘君说的话,逸尘君都告诉我听了。我也很同情您的遭遇呢。只不过,”她突然低声细语,如挚友在耳边,“人是不能脱离从前的,对么,锦瑟——小姐!”
于曼丽不动,她便踏上前一步。
“或许,您更愿意我这样称呼您——黑寡妇?”
有人,义正辞严。
有人,喜欢当面揭穿。
那代表正义的一方眼带失望,侧过身摇了摇头,“您不该欺骗在乎你的人。”
于是,她看到了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她以为熟悉了的人,以及那些精彩的脸。
她突然想到了程锦云说过的一句话。
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伤你的心。
昨天还在秉烛夜谈,说要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今天——
“是,我从前,是个妓~女。”
没什么好隐藏的,这就是你们最想要知道的么。于曼丽扯出一抹笑来,甚至还来得及略抬头望了望。
阳光真好。
她这样的妖魔鬼怪,终是要打回原形的。过去,她遮遮掩掩怕人知道,因为被人知道,会痛。现在,她告诉他们知道,却也一样痛。
看,命运总是这般热衷于揭人伤疤,并且,乐此不疲。
这样尽心尽力的对付她,这个日本女人倒是当真瞧得起自己了。只是她终归不是什么大人物,那些或者失望或者满意的人,呼啦啦便散了,只余下她一个人。
于曼丽叹了口气。
这般伤春悲秋的,果然不适合自己。她站直身子,扬声道,“似乎次次偷窥,并非君子所为。”
半晌,有人自暗处走出来,西装服帖,脊背挺直,神情更是随意。
“我本非君子,自然可为。”
没想到这个冷硬军人也会玩笑。她却殊无这样的心情。“你跟踪那些日本人。”
并非疑问语气。
“是,”军人回答的痛快。
“你也在跟踪。”
同样的叙述。
“是。”
“你是军人,或者,还是个军阀。”
那人背身而立,不置可否。这些都不难猜,衣着装束可以改变,气度谈吐却难隐藏。即使他尽量显得普通,他那双保养得宜的手,以及用枪的姿势,还是会暴露身份。
于曼丽并不怀疑自己的判断,开诚布公是对一个军人最好的谈话方式。或许,她还可以猜的更大胆一些。
“你有一支自己的部队。”
没有否认,她想她是猜对了。
“不论你调查那些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这样的事,并不适合,由你,亲自去做。”
而他却亲自做了,说明他身边没有可用的人。于曼丽便要赌这件事在他心中的分量。
“你需要一个得力的人,一件趁手的武器,来对付这样的事。而我,我要做你的——武器。”
那人终于有了些反应,回身上饶有兴趣的打量起来,那眼中倒是没有轻视的意思。“你要跟着我?”
“是。”她不卑不亢。
“哦?”军人挑眉。他不会轻视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轻易相信。“做我的武器?”
“是。”
“凭什么?”
凭什么相信你?
“沈之沛身边有一个黑鹰,那么你身边也可以有一个——黑寡妇。”没什么好怀疑的,“就凭,我可以。”
倒也勉强可以。那么——
“为什么?”
为什么相信我?
于曼丽顿了顿,迎上他的目光,“你也看到了,这里待不下去,我总要找个,容身之处。”
那人盯着她,眼中殊无笑意,“你调整的倒是很快。”
于曼丽一怔,明白他说的什么,便低头一笑。那些痛苦无时不刻不与她相伴。只是,习惯罢了。
她不想说实话。他却偏要知道,“我不喜欢假话。”
没人喜欢假话,不论是说,还是听。
“逃了太久,不想逃了。”
于曼丽道。
“我需要能力。”
“在这种世道,有能力,才能留住想保护的。而你,有这样的能力。”
她逃不了,也不想逃了,她要回去。
“很好。”能这样想,只是——“你依旧没回答我的问题。不论我是好是坏,即便我卖国求荣,你都愿意——跟着我?”
她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我相信我的眼睛。”
我相信你是好人。
至于他,他是不是相信,就不是她可以把握的了。
“很好,”他抬手示意,有人从暗处出来。
“既然跟了我,那我就送你件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