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人间有味是清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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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人间有味是清欢
一月中旬，考试周结束，本科生们陆续离校，寒假正式拉开帷幕。小硕老博们也开始坐不住了，归心似箭，就盼着站完最后一班岗，赶紧回家。偌大一个校园，顿时空荡了许多。
北街自然也比往常冷清。幸而生活并非要电闪雷鸣，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像是细细密密的针脚，缝上了都市人的空虚和浮躁——踏踏实实的，便心安理得。
这一天清晨，林筝扬依旧是七点起床；出门步行至北街，依旧拐进了F记；早餐的搭配，依旧是三角饭团和玉米汁。店员熟练地用微波炉给饭团加热，等待的时间里，林筝扬习惯性大脑放空，盯着柜台不知在想什么。
“叮”的一声，店员从微波炉中取出热气腾腾的饭团，程式化地开口：“请问是在这里吃还是打包？”
林筝扬几乎想都没有想：“打包，谢谢。”
接过塑料袋，林筝扬正欲转身离开，店员却突然叫住林筝扬：“请等一下！”
林筝扬停下脚步，抬头一看，才发现是一名年轻的女店员。
女店员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今天这首歌蛮好听的……”
此时F记正在播放的音乐是张悬的《关于我爱你》。
这样的周日早上八点，F记里的人并不多。不远处的货架边，一名男店员正在摆放零食；除了林筝扬，仅有的另一位顾客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边吃东西一边低头看手机。收银台旁边，只有林筝扬和眼前这位女店员。
而张悬正唱到那句被广为推崇的“我拥有的都是侥幸啊，我失去的都是人生”。
声音还蛮好听的，林筝扬心想。
只是有些不明所以。
于是林筝扬看向女店员，用眼神打了个问号。
女店员深吸一口气，显然是有点紧张，又像是鼓起很大勇气，说话的声音都微微颤抖：“你好，我叫温欣佩，是台大社会学系的交换生。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很喜欢你！很想认识你！”
迅速说完，名叫温欣佩的女生脸色绯红，总算是舒了一口气。
而BGM不忘推波助澜，无限次循环吟唱：“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面对突如其来的表白，林筝扬有些尴尬，下意识地将眼光避开。
温欣佩声音软糯，带着特有的台湾腔：“对不起，我知道这样说很突兀。我正在做社会实践，这个学期每周有三天在这里打工，每次两个小时。所以，慢慢的，我就注意到了你……”
显然，温同学并没有指望林筝扬马上表态，于是她径自往下说：“你每天来这里买早餐，早餐的标准配置是三角饭团加玉米汁或者三文治加豆浆。三角饭团的口味是金枪鱼沙拉或者蛋皮茄汁，如果这两种口味都卖完了，你才会选龙虾沙拉，但是从来不买肉松蛋黄酱的饭团。我们店里三文治的口味那么多，你只选最简单的鸡蛋火腿。不知道为什么，你从来没有吃过前台的包子和关东煮。好几次我都忍不住想提醒你，其实可以换一换早餐的种类和口味。”
说到这里，温欣佩不禁微微一笑：“而且你买完东西就走，从来不坐在店里吃，好在每天都很准时，所以我请老板尽量给我安排早班。”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筝扬又不是傻子，沉默半晌，总算是吐出一个字：“哦。”
温欣佩倒并不介意林筝扬的反应，脸上的红霞也慢慢褪去：“后来知道你就是北街书店的老板，于是我就想，能不能去书店做兼职。可惜那位店长告诉我，这个学期学生兼职的名额已经满了。”
林筝扬开始不自觉地面瘫：“是的。”
温欣佩负手而立，笑容非常少女：“放假了，我明天的飞机回台湾。所以想在回去之前，至少跟你打个招呼。不过，之后我还会在C大继续待一个学期哦！”
对方越是大方自然，林筝扬反而愈发不好意思，脸上也悄悄染上一抹嫣红，随口应道：“原来如此。”
温欣佩见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但她并不想林筝扬感到为难，更不想对方有机会说出拒绝的话，于是迅速塞给林筝扬一个小玩偶：“这是你的积分卡赠送的公仔。那么……欢迎下次光临！”
林筝扬点头致意，说了一句谢谢，离开了便利店。
之后的几天，林筝扬倒没有特意去避忌F记。正如那位女店员所言，她已经离开了C城。林筝扬自然是松了一口气。
再转眼，2014年的春节就快到了。
腊月二十八，唐之然、宋念、袁泽镇、袁泽昊，四人聚在一起提早吃了顿年夜饭。饭后，一行人送唐之然去机场。
唐之然老家在H省。自学生时代，唐之然每年回家都是由这帮朋友接送。时间最是经不起推敲，掐指一算，竟是光阴十载。在C城求学和打拼的这些年，要是没有他们，该有多么孤单。再看看这机场，每一天都见证了太多离别的愁绪和重逢的喜悦。加上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唐之然忍不住问自己，下一次呢？下一次，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想到这里，一向冷静果敢的唐之然，竟是难得红了眼眶。
袁泽镇笑道，哎呦哎呦，这是怎么了？
唐之然哼了一声，年纪大了，矫情一下，不行吗？！
袁泽昊狗腿地表示，行行行，然姐你说什么都行！
“之然！”偏偏只有宋念，突然伸出双手抓住唐之然的肩膀，看着唐之然的眼睛，动情地唤了一声。
唐之然心口一热，有点小小的感动，想着，没良心的东西，总算还有点良心。
谁知宋念郑重其事地嘱咐道：“回来的时候，记得带点驴肉火烧！”
唐之然羞愤，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宋念。
咋咋呼呼的，总算完成了短暂的告别。
过年对单身青年来说，最心烦的莫过于三个问题：工资多少？有对象了吗？准备什么时候结婚？秦胜玛和袁泽昊倒是风风火火，年前顺利见了家长，定了婚约，只差选个黄道吉日，把婚一结。一个谎言需要很多的谎言去建筑，秦胜玛和袁泽昊心知肚明，行事也算是小心翼翼，务必做到双方家长舒舒坦坦。
而年关和正月往往是侦探所最忙碌的时候。过年过节，竟成为作奸犯科的好时机，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袁泽昊任性地给侦探所全体员工放了大假，钱赚少了没事，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
到了辞旧迎新的除夕夜，林筝扬自然是回N市，而柯家一大家子，过年就像是轮班。这不，今年，宋念的大舅柯忠孝携家带口去外省的丈母娘家了，于是二舅柯忠仁一家，小舅柯忠义一家，柯毓秀和宋念，留在C城陪外公外婆一起吃年夜饭。
除夕一大早，宋念就把外公外婆接去二舅家。说到厨房大事，柯老太太是当之无愧的核心内容加总指挥，二舅是那一个中心，小舅妈和柯毓秀则是两个基本点。至于二舅妈陈萍水，厨艺是烂得可以，基本上就意思意思，打打下手。老太太心疼小辈，柯定涛、宋念、柯定豪三兄妹，自然也轮不到插手。
柯定豪年后就要硕士答辩，最近因为毕业找工作的事情，与父亲柯忠义持不同观点，两人各执一词又互不相让，总之——不对盘。见父亲和堂哥正滔滔不绝地讨论警局的事情，柯定豪自然和同样无所事事的宋念坐在一起发呆。柯老爷子见状，便招呼两人陪自己下象棋。
宋念执黑，老爷子执红，红棋先行。
炮八平六，马2进3，马八进七，马8进9，炮二平五，车1进1。
宋念和老爷子相视而笑。
老爷子下棋很认真，宋念也打起精神，柯定豪观战。鏖战半个多小时，到了紧要关头，柯定豪忍不住撞了一下宋念的胳膊。
老爷子瞪了柯定豪一眼，宋念低声笑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柯定豪自知理亏，只好乖乖闭嘴。
等到老爷子腹背受敌，输赢已成定局，宋念终于松了一口气：“外公，将军。”
老爷子摸摸下巴，赞赏地点头：“不错！”
宋念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得意地朝柯定豪挑眉，然后两人交换座位，轮到柯定豪和老爷子对弈。
老爷子一边低头摆棋盘，一边问：“小豪，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问你，最喜欢哪颗棋子，你是怎么回答的？”
柯定豪：“当然记得啦。我说喜欢车马炮，因为最厉害。”
“嗯。”老爷子点点头，“你知道你姐姐小时候怎么回答的？”
柯定豪：“怎么答的？”
老爷子朝宋念努努嘴：“你自己告诉他。”
“外公你有问过这个问题吗？我不记得了。”宋念笑嘻嘻地说，顺手从桌上挑了一颗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忘性真大！”老爷子故意板起脸，责备的话却没什么力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看来的，说是，相不过河，士不出宫，牵一发则动全身，其余时候，静观其变，是为大智。所以你喜欢相和士。”
“是吗？这么中规中矩？不像是我会说的话啊！”宋念朝柯定豪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相士之流，伴君如伴虎呢。”
老爷子只管微笑，没有做声。
柯定豪算是听出来了，老爷子绝对话里有话。摆好棋盘上的最后一颗棋子，柯定豪抬头反问：“爷爷，那您怎么觉得？”
“小豪，”宋念的手搭在柯定豪的肩膀上，歪着脑袋说，“这道题，显然没有正确答案。”
老爷子抬起手指了指宋念，朗声笑道：“机灵鬼！”
“爷爷是要给我们上课对吧？”柯定豪扁扁嘴，“人生如棋，千变万化，而又万变不离其宗。小时候不懂事，不知道天高地厚，到了一定年纪，经历一些事情，自然就明白这些道理了。”
老爷子沉声：“国有国法，棋有棋规，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柯定豪挺直腰杆：“下棋的确有套路可循，但要攻其不备，就要出其不意。有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弃卒保车。”
老爷子闻言，不置可否：“但不要忘了，对弈就会有对手，对手是谁，因人而异，因时而异。中国象棋，博弈以制衡，追根究底，最大的对手还是你自己。”
柯定豪飞快地看了宋念一眼，表态道：“当然了，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不走老路不代表不稳固，更不见得是件坏事。”
“哦？”老爷子眯起眼睛，笑纹堆积在眼角，“看来是打定主意了？”
柯定豪犹豫了几秒，没有马上回答。
宋念自然地接过话茬，语气慢条斯理：“谋局胜于谋子，卒过楚河当车使。没有一往直前的车，只有回不了头的卒。”
老爷子眉心一紧，颇具深意地看着宋念：“下棋要有冗余回寰之地。”
宋念淡然笑道：“拿刚刚那盘棋来说，外公您开局喜欢用五六炮。双马有根，一个字，稳。而稳的另一层意思，就是慢。我的原则——车贵神速，抢占要道，活通马路。与其说我是在进攻，不如说我猜到您稳健防守的棋路。当然，我也不是鲁莽的初生牛犊，自然为自己留有回寰之地。在这个基础上，只要能够制造机会，不管什么套路，大刀阔斧也好，以柔克刚也罢，步步为营，才能克敌制胜。”
正巧柯毓秀穿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端着一个果盘：“爸，别光顾着下棋，吃点水果。”
柯定豪赶紧起身，从姑姑手中接过果盘摆在桌子上，顺便给老爷子和宋念添了茶。
“我说，念念呐，”老爷子眼珠子一转，幽幽开口，“你妈妈什么都要强，有一点却不如你。”
“嗯？”宋念抬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柯毓秀。
柯毓秀正转过身准备回厨房，身子一滞，停下了脚步，等待下文。
老爷子指着棋盘，对宋念说了两个字：“下棋！”
柯毓秀自知在下棋这方面毫无天赋，于是无声地笑了笑，走回厨房。宋念也没有说什么，只眯着眼睛笑。
电视里播放着春节特有的喜庆节目，老爷子拿起茶杯不紧不慢地品茶。
柯定豪见老爷子没有再挑明关于工作的事情，算是默认了自己的选择，心下窃喜。于是也不着急下棋，鬼马地转了话题：“哎，你们说，现在过年，这年味儿是不是越来越淡了？”
老爷子眼神犀利：“一年不给你零花钱，天天吃青菜萝卜饭，过年的时候给你一只鸡几斤肉，一套新衣服外加一挂鞭炮，看你还说没有年味儿！”
柯定豪打哈哈：“这能怪谁呀，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不稀罕这些了。”
宋念故意夸张地说：“小伙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正所谓，人间有味是清欢嘛。”
柯定豪一脸嫌弃：“清欢你个头！你倒是试试三天不吃肉？”
没等宋念反驳，老爷子就赏了柯定豪一个爆栗：“怎么说话的。”
柯定豪吃痛，嗷嗷直叫：“爷爷，您偏心！”
宋念落井下石地大笑：“呐，外公说的话呢，都是对的。年轻人要学着点儿！”说完朝柯定豪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见好就收。
柯定豪当即讨巧卖乖，嘿嘿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啦！”
姐弟两人一唱一和，老爷子看在眼里却没有戳破，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长大了，懂得轻重分寸了。我老人家啰里啰嗦的，还是忍不住提醒你们——借用念念刚才说的话，这为人处世好比行‘卒’，一旦过了界，就没有全身而退这种事情。”
宋念的语调波澜不兴：“外公，人生苦短，我这个人呢，顽劣又愚钝，那些哲学本体，就交给懂的人去钻研。我现在只关心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金钱，名利，健康，快乐，简简单单，这就是我的人生，我的信念。”
柯定豪心惊肉跳地朝厨房看了一眼，生怕宋念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好在柯老爷子只是颇具孩子气地哼了一声，良久，才吐出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宋念大笑，上前搂住老爷子的肩膀：“外公，改天我教您玩三国杀吧！”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人间有味是清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