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玉案·元夕（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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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青玉案·元夕（一）
年后，上班族们陆陆续续开工。再一眨眼，时间到了正月十五。
要说这一年的正月十五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传统的元宵佳节和西方的情人节撞到了一块儿。林海平和张燕特意从N市赶到C城，一家四口在林深去年刚装修好的新房过节。
现如今，林深到了而立之年，林筝扬二十有四，做母亲的说不着急，肯定是骗人的。这不，晚饭吃到一半，张燕便拐弯抹角地开口：“小深啊，之前听你说起，绍凡今年要回国了？”
林深嘴里嚼着食物，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张燕脸上挂着意味鲜明的笑，又问道：“筝扬，你和绍凡现在还有联系吗？”
林筝扬的视线从无聊的元宵晚会收了回来：“过年的时候有收到他群发的祝福短信。”
“哈？”林深笑道，“这家伙也会群发短信！”
林筝扬没形象地朝林深翻了个白眼：“对了，去年他让我帮忙找一套书。”
林深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懒洋洋地问道：“那找到了吗？”
林筝扬笑意款款：“当然了。”
张燕忍不住插嘴：“什么书啊？”
“《幽游白书》单行本，”林筝扬的语气不紧不慢又意味深长，“原版……”
“啊！”林深猛地直起身子，双眼炯炯有神，“我也要！！！”
林筝扬幸灾乐祸：“不早说，我只找到一套。”
“不行不行！你得先替我留着啊，回头我自己去跟绍凡商量！”林深嚷嚷。
林筝扬：“好啊，看你的本事了。”
“咳！”张燕轻咳，强行刷存在感，“我还没问完呢！那个，小深啊，绍凡现在还是单身吗？”
林深与林筝扬交换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拿起碗筷继续埋头吃饭：“不晓得。”
“哎，你说你，怎么做哥哥的，筝扬的人生大事，你一点都不上心！”张燕对林深的态度表示强烈不满，“我倒觉得绍凡这孩子很不错，知根知底的，和筝扬又从小认识，有感情基础，没准……”
林深打断了张燕的话：“妈……”
这种时候，林筝扬当然是狡猾地选择性耳聋，事不关已，明哲保身。
“你别打岔！”张燕朝林深不耐烦地挥挥手，又转头问道，“啊？筝扬，你觉得绍凡怎么样？”
林筝扬：“……”
“我说，”一直沉浸在元宵晚会的林海平终于发话了，“你就别瞎操心了，孩子们长大了，自己心里有数。”
林深连忙附议：“就是。”
张燕不乐意了：“瞎操心？我怎么就瞎操心了！”
林深朝林筝扬挤挤眼睛：“我们家筝扬还小嘛，不着急。”
张燕见林深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就来气：“筝扬年纪还小，你自己呢？！一稚的事情，我还没找你算账！这么好的一女孩子，跟了你这么多年……”
每每提及林深与顾一稚的旧情/事，张燕总是喋喋不休、咬牙切齿地数落儿子。林深理亏，又不好顶嘴，只好受着。
林筝扬见气氛不对，于是胡扯了一些有的没的，家长里短，把事情搪塞过去。
林深被戳中伤心事，喝了几杯闷酒。林海平沉默不语地和儿子干了几杯。喝到后来，林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饭后，林筝扬帮张燕收拾东西，林海平将林深弄到沙发上躺好。林筝扬看着和衣而卧的林深，想起他曾经向自己抱怨。他说，家是一种奇怪的东西，它确实是你奋斗路上的坚实后盾，但有时候，当你感到自己越来越强大，对未来越来越有掌控力，正沿着一条康庄大道大步向前，只要和家里人在一起，这种掌控感就会莫名其妙地迅速离散，甚至溃败、崩塌。
林筝扬在心中叹了口气。难怪电影里说，其实一家人住在一个屋檐下，照样可以各过各的日子，可是从心里产生的那种顾忌，才是一个家之所以为家的意义[5]。林筝扬家如此，秦胜玛家如此，想必世上千千万万的家庭，亦是如此。
第二天是C大本科生春季开学的日子，料到书店生意会很忙，帮忙收拾好一切，林筝扬便准备回自己的小窝。林海平和张燕自然又是一番叮嘱，才放走了林筝扬。
刚走出小区就拦到一辆出租车，出租车的广播正在播放实时路况，司机好心提醒：“今晚到处堵车，您要是赶时间，可得有心里准备啊！”林筝扬回答说不赶时间，于是司机便胆大放心地按原路开，没有特意绕行以避过闹市区。
历来元宵佳节——十四试灯、十五闹灯、十六落灯，而C城的传统，却是正月十八落灯。相传这个习俗与吴越王钱镠有关。据记载，钱王归宋后，向宋太/祖“纳土进钱买两夜”，让C城百姓在元宵节后能多出两天节日。于是C城的年，要到十八落灯之后才算正式过完。
现如今，春节期间二环以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市区里年味儿减了不少，倒是衬得元宵节格外热闹。果不其然，到了正在举办元宵灯会的XX广场附近，人流车流熙来攘往，出租车只好走走停停，为了过一个红绿灯，竟花了将近十分钟。
林筝扬觉得车厢内有些气闷，加上时间尚早，索性就让司机靠边停车，付钱下车，准备四处走走。
皓月当空，银辉倾洒。天气逐渐转暖，迎面拂来的夜风，竟带着春天的气息。广场内流光溢彩，人潮攒动。各色花灯挂满树梢，长长的龙灯更是一路延绵，仿佛望不到边际。老老少少脸上带着笑容，被暖暖的灯火衬得喜气洋洋。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古人诚不我欺也。
林筝扬却无心驻足，只是漫无目的地跟着人群前行。
擦肩而过的年轻女孩，左手提了一盏花灯，右手握着一串炸元宵，兴奋地拉着旁边的男孩：“你看你看！前面的景色像不像是《千与千寻》？”
男孩笑了笑，一脸宠溺：“你呀，就知道吃！”
林筝扬轻笑，突然意识到自己孤家寡人在此走马观花，似乎有点格格不入。
然而，此时在这广场之中同样格格不入的，何只林筝扬一个。
最近袁泽昊接了一个案子，很简单很寻常的一桩婚外情，不过时间催得有点急，加班不是问题，可元宵佳节，作为合格的未来女婿，总要去秦家吃个饭。侦探所年后堆积了不少案子，人手不足，于是宋念又当起了临时侦探了。
不仅手机软件有夜间模式，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夜间模式。喝一杯酒，听一首歌，看一本书，追一集剧，打一个电话，等一条短信。单身生活，似乎日子都变长了，晚上下了班，更是不知道做什么好。而在宋念的字典里，忙便是最好的解药，一忙起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于是宋念时常去侦探所兼个差，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有趣的案子，何乐而不为？宋念喜欢这样的节奏，庆幸工作填补了自己的空白，甚至，带来一种紧迫的充实感。
今晚的男女主角还挺有情调，观灯赏月，游船放花，极尽浪漫。是真爱罢？可惜那又如何，终究是过了界。若以世人的粗暴的道德标尺去衡量，那便只是一对狗男女。
侦探所的任务无非是拿到几张主角的亲密照。跟踪、偷拍这种事情，要看用在什么地方。宋念可不是什么乐善好施的三圣母，只要不违背身为律师的职业道德，用一些非常手段，宋念欣然接受。
于是这样的夜晚，完成任务的宋念，独自坐在广场的长凳上，背着双肩包，随意摆弄着手中的相机，乍一看，倒像是一名普通的外地游客。
夜风吹来暖润的花香，凭着这味道，你甚至可以想象枝头嫩芽萌发的憨态。C城的春天，似乎真的要来了。
这样的夜晚，适合发生任何故事。
就在宋念准备起身的时候，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冒冒失失地一头撞了上来。
宋念低头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小萝莉——萝莉的造型，萝莉的衣着，手里还提着一盏萝莉的鲤鱼小花灯。只可惜经刚才那么一撞，鲤鱼尾巴都歪了。
小萝莉瞪大眼睛盯着花灯，半晌，抬起头，巴眨着双眼看了一眼宋念，又低头去看那花灯，满脸委屈，小嘴撅起都可以挂上油壶了。
宋念见状，有点想笑：“是你自己撞上来的。”
“我知道。”小萝莉的头低得更厉害了，语气软软糯糯的，像是C城人过年爱吃的年糕。
宋念心软：“家长呢？”
“爷爷在那边。”小萝莉指指凉亭正在唱越剧的戏班子。咿咿呀呀的，宋念竖起耳朵细细一听，是《红楼梦》著名唱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宋念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家长的心可真够大的，就这么放心让孩子一个人在灯会乱逛。于是蹲下/身子，假装板起脸：“不许哭啊，别人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小萝莉抽抽鼻子，凄凄切切地开口：“我没有哭，你也没有欺负我。”
宋念偷笑，打算吓唬吓唬她：“大晚上的，小孩子一个人乱跑，当心遇到大坏蛋。”
小萝莉倔强的小嘴又嘟了起来：“我已经上一年级了，是大孩子了！”
“哦！”宋念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为了一盏花灯哭哭啼啼的大孩子？”
这么一逗，小萝莉的脸又皱到了一起。
宋念轻咳一声，赶紧救场：“好了，不就是一盏花灯吗，我再给你买一个就是了。”
“买不到的。”小萝莉一脸严肃认真，“这是爷爷猜灯谜赢来的奖品，爷爷说一般人是没有的，只有很厉害的人才可以有！”
宋念饶有兴致地问：“这么厉害？”
小萝莉扬起脑袋，斩钉截铁，无比自豪：“那当然了！”
“这样啊……”宋念耸耸肩，想了想，“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去猜个灯谜了？”
小萝莉闻言，眼神都发光了：“真的吗？”
宋念笑道：“我看上去像是在骗人吗？”
小萝莉低头不做声了。
宋念勾了勾嘴角，站了起来，把相机收好，作势要走：“猜灯谜去喽！”
谁知小萝莉一把拉住了宋念的衣角。
宋念窃喜，低头看她的忸怩纠结的模样，于是迈开腿往前挪了一小步，小萝莉拽着衣角也挪了一步；再走一步，小萝莉踩着小碎步紧紧跟上。
宋念一脸戏谑地看着小萝莉。小萝莉这才开口，声音细若蚊吟：“我，我也想去……”
宋念大笑，任小萝莉拉着自己的衣角，一大一小两人，一前一后慢慢走到还在进行猜灯谜活动的抄手长廊。
长廊的两边挂着许多小灯笼，每盏灯笼下面都悬着一张纸条，展开纸条便是灯谜的谜面。规则也很简单，从长廊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根据猜到灯谜的个数，设有不同等级的奖品。
小萝莉一见到这些五颜六色的小玩意儿，早把刚才的不快抛到九霄云外，眼神一闪一闪亮晶晶。
宋念不禁心情大好了：“哎，刚刚你那花灯要猜对几个灯谜？”
小萝莉摊开两只小手高高举过头顶比划道：“十个！”
“哦。”宋念心说，猜灯谜可不是我的强项，“那我们试试吧。”
宋念随手摘下离自己最近的那盏红灯笼下的纸条，摊开一看：林黛玉焚稿断痴情，薛宝钗出闺成大礼——打王勃诗二句。
宋念：“￥%#@*&”
“姐姐？”小萝莉仰起脑袋一脸期盼的目光，让宋念想起九十年代初，风靡大陆的一部电视连续剧——《渴望》！
开什么玩笑？现在的灯谜都这么难了，难道不应该是猜中小学成语知识吗？
宋念清清嗓子，镇定地解释：“呐，这是一道超纲题。你知道超纲的意思吗？不知道吧？所以我们先留着这张纸，换一题。这次由你来摘，好不好？”
小萝莉立马开心地张开双臂求抱抱：“好！”
宋念把小萝莉抱起来，小萝莉挥舞着小手，噌的一下摘下一张纸条。宋念把小萝莉放回地面，接过纸条打开一看，谜面是：一把刀，顺水漂，有眼睛，没眉毛——打一动物名。
这个简单。
宋念把谜面读了一遍，问小萝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小萝莉老老实实地摇头。
“是鱼。”宋念得意地揉了揉小萝莉的脑袋，补了一句，“小朋友要多吃鱼，才会更聪明！”
小萝莉眼珠子瞪得大大圆圆的，直拍手：“好厉害！”
没想到猜个灯谜气氛比庭审还紧张，宋念舒了口气，心想，幸好扳回一城。
在小萝莉殷切的期盼下，宋念又摘了一张纸条，谜面：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打一鲁迅篇目。
呵呵，迅哥儿。又是一道超纲题！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这要不是中文系毕业的，都不好意思来猜灯谜了？！
宋念心下纠结，没好意思低头面对小萝莉。稍一转身，竟看到了一个不算熟悉但印象深刻的身影——十米开外，林筝扬身着白衣，立在一棵香樟树下，月光如银闪耀，四周灯火流转，衬得她灼灼清辉。
正可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青玉案·元夕（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