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一号淑女

9、第八章

　　陈兰露，陈府的千金大小姐。人如其名，兰草上的露珠。透明澄澈。她容貌清雅，此时却颜色苍白。着一袭素白衣裳，乌发单以一根乌木簪子挽于脑后，整个人朴素单薄到极致，反衬出另一种脆弱的美丽。
　　她倚在窗边仰脸看着远方，眼神有些空茫。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伴着窗外落花，这幅景象应该是美到令人心醉。然而想到她所遭遇到的事，桂鹏感到些许心酸。
　　“万事无常，人有七情六欲，嗔痴妄爱。唯得不到和已失去最宝贵！你说……”陈兰露蓦然回首对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的桂鹏问道。“是不是？”
　　呃？桂鹏挠了挠头。犹疑着道：“啊——最、最宝贵吗？我那个最宝贵的当然是娘亲的刀、爹的秘籍……饕餮楼的招牌菜和紫阳做的罗汉斋啦！”说起后面这两道菜，桂鹏早已抑制不住口水的泛滥。
　　“因为娘的刀传了好久，是传家宝。爹的秘籍……是秘籍。”虽然全部是菜谱。不过没事，她都决定让媳妇学。“饕餮楼的招牌菜好贵，吃一次要花掉半个月的俸银。而紫阳一个月才做一次罗汉斋，完了还得保证能从东阳口中抢下吃食来……呃？我说得不对吗？”
　　在陈兰露直直的未曾改变的目光下，桂鹏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最后挠挠头意识到自己似乎说太多了。
　　陈兰露回头看向窗外，淡淡地，似叹息的声音响起。“没什么不对的。桂大捕头，有事吗？”
　　“陈小姐，我……不。没什么事。”桂鹏眼睛闪了一下，站到陈兰露身后看向她看的那个方向。那里有一座造型典雅别致的小楼。
　　沉默漫延在这间房间里，然而桂鹏并无半丝尴尬，反而感到了难得的平静。半晌，她向陈兰露告辞。后者无一丝反应，直到桂鹏一脚踏出了门槛。
　　“桂捕头。”
　　桂鹏收回脚，望向陈兰露。
　　“请你——请你一定要抓到采花贼！”声音很是压抑。虽然平静，却像是沸腾了许久撑破了的水泡一样。
　　陈兰露的眼里是一种决绝和压抑，以及，痛苦。她的手握成拳，紧紧抓着衣服，用力到指甲盖泛了白。
　　这个女子，这个自从清白被毁，陷入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的绝望境地，然而至始至终保持着冷静，甚而勇于报官公告世人清白已无的女子。终于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她绝望的脆弱和痛苦。
　　桂鹏感到喉咙有些晦涩，这个女子啊，真正坚强如斯！冒着世人诋毁和异样的目光也要为自己讨回公道。她，不能不应她的请求。
　　“好！”
　　字如千斤，一诺当拼尽全力实现诺言。

　　“小侯爷，您说这世上最宝贵的，是什么？”楚燿放下小巧的白玉酒杯，斜倚在美人身上，模样有些放浪形骸，却，极致风流。他对猴子用了敬语，却尽显漫不经心，不见敬意。
　　猴子垂眸，把玩着手里的酒杯，沉默。
　　“小侯爷，您说……上面那位何时会松口您承袭郡王爵位？”楚燿不在意他的沉默，抛弃原先的问题再问。
　　“放肆！本候的爷爷还活得好好的，尔胆敢！”承袭爵位需得陈留郡王逝去或上表奏请，猴子才可顺利袭爵，但后者无外人知晓。谈及爱孙如命的爷爷，猴子怒意上涌，浑身释放出本应属于王族之气势。此时的猴子不似外界传说的那般平庸，亦不似平常无害被姜东阳欺负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样子，反而似是押于笼中的老虎步入山林般，威严气势尽显。
　　候家，世袭陈留郡王，大源唯一异姓王，随太祖征伐天下，素有“战鬼”之称的大源第一将军世家。在统治下皇权达到至高的辉煌时代，在世家大族、开国功臣尽皆诛伏的时代，还能全身而退，甚而保有爵位。这样的候家，即便候家男儿尽皆战死沙场唯留一丝血脉，即便候家子孙表现得再平凡，那一位又怎会信！
　　楚燿勾唇一笑，战鬼血脉，这唯一传承下来的血脉。果然名不虚传！
　　“小侯爷可莫要随便扭曲楚某的意思。候老郡王身体康健，老当益壮。楚某祝贺尚且不及，怎会诅咒老郡王？”
　　“王侯之事，尔怎知？”
　　楚燿摆了摆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只是这般姿势在他做来尽显风流轻佻，看得猴子直皱眉。“好了好了。小侯爷，莫再释放您的气势了。楚某本一介草民，承受不起。至于楚某如何得知……呵。须知，有钱能使鬼推磨。”
　　猴子狠狠地皱起了眉，倒是收起了浑身气势，冷冷嘲笑道：“百业末流，一介商人。你也不怕手伸太长被剁了。”
　　楚燿耸了耸肩，扯起嘴角冷笑了一下，垂下眼睑，掩去眼底思绪。即便不伸，朝廷也不会容忍他们多久了。
　　“小侯爷，便是您一再表明太读完，与世无争，只要您候府还掌着大源军队一日，上面那位便一日不安心。那位可一心要做出传世功绩呀。”
　　“那又如何？”
　　“您被防着不得自由，而楚某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利益。既然我们有共同的对手，不若……合作？”
　　猴子沉默，饮下杯中酒，站起俯瞰楚燿，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倨傲和轻蔑。“虽本候被防着，那也是本候有被防着的本事。尔，不过草芥！如何谈‘共同对手’？多谢招待，告辞。”说完，便转身走开了。走至门槛处，又回头道：“至于最宝贵的，当是珍惜眼前所有，莫贪求。”
　　猴子走后，亭内一瞬的安静，半晌，八名美人中一名娇憨的黄衫女子趴在桌上，嘟着嘴不满道：“什么战鬼后人，不过是养尊处优连人都没杀过的少爷罢了。连公子都敢小瞧了。公子，依奴奴看，他也不过草包罢了。”
　　“奴奴！”一名怀抱古琴，气质淡雅的紫衫女子轻斥黄衫女子，但其眉宇间对女子的话不无苟同。
　　“这你可说错了。这小侯爷，可不止杀过人……”楚燿话如轻烟，引来众女子不解的目光，却不解释，兀自出神地望向里室一侧正被打开的墙面，那里是一大片巧夺天工的山水之景。
　　群山不过七尺高，却是陡峭者有之，形似刀锋者有之，平峰者有之……形状多样，上有草木，雕刻精细竟是砂砾纹路可见，杂草叶脉纹路可见。又不知设予何等机关，引来湖底清水，竟是山水相依，美不胜收。此一珍景，非富可敌国者不能有。
　　倘若猴子在场，便能解了下联“山上水，山下水，水水含情”的惑。也还好，他不在场。不然，该要心忧了。
　　佛典中，蜘蛛受佛光沐浴千百载而生灵智。佛惜其慧根有心度之，而问：“世间何物最宝贵？”蜘蛛答曰：“得不到和已失去。”佛遗憾离去。过五百年，佛再问。爱上甘露却失去它的蜘蛛回曰：“得不到和已失去。”佛允其入世寻答案。
　　转世成千金小姐的蜘蛛爱上甘露转化的男子却求而不得，相思成疾。病中得佛点化，回曰：“世间最宝贵之物在于珍惜眼前所有。”
　　“最宝贵的呀……小侯爷，你应是不曾尝过求不得、失去过的滋味吧。明明最宝贵的‘得不到’和‘已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