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27、危机四伏

　　一路绕过太湖石叠山，穿过汉白玉石桥，静静坐在临溪亭里的花木阑干上，踢了鞋子，点着脚尖轻轻碰了碰地面，冰凉刺骨，我却感觉安心，只有这感觉是我的，我一个人的。目光散散的穿过廊庑又落到尽头的太后寝殿，灯火摇曳，这么晚了，她还没睡。
　　身后袭来一阵暖热，接着这股浓烈的暖热就强加到我身上了。想到多少年前，在京师定南王府里，一个不谙世事生活总是充满阳光的小女孩也坐在溪中亭里，初涉感情，伤怀悲秋，也是有一个人从背后轻轻给她披上氅衣。
　　“苏妈妈。”我知道是她。她坐下来，轻轻拥住我的肩，额角顶着我的额角，柔柔的晃着。我先是强忍着，后来喉咙里像塞了东西，起身抱住她的膝头放声痛哭，在她面前，我从来不需要隐瞒悲伤。
　　“孩子，委屈你了。”她语调哀伤，我只是趴在她膝上，头抬不起。“只怕我还错了，带你进宫，本想能够更好的保护你，结果……”话里都是自责。
　　“这不过是上天的另一个安排罢了，你我都不能左右。”仿佛给了自己一个近乎完美的答案，用不着怨天尤人，只需恪守命运带给我的一切准则，以及毫无条件地接受它给予我的所有悲伤。这不能算认命，只能说无可奈何吧。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觉得她膝头好暖和，抱着就可以睡着了。
　　她一直送我回到寝居处，才松开我的手，徐徐向太后寝殿走去。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她从未与我有过血缘关系，却是自我出生陪我时间最长的人，可是现在，我与她之间，隔了太后。
　　“主子，您可回来了，吓死奴婢了。”桃杏儿坐在我床上绣花样子，也不知绣了多久，连片叶子都没绣出来。
　　“你不去跟翠缕绿漾玩去，瞎惦记着我做什么？”不想让她看出我的不悦，故意戏谑她。
　　“皇后娘娘没难为您吧？”她劈头就问，我迅速把袍子下摆朝后藏了藏，不想被她看到上面残留的污迹。陡然明白过来了一件事：
　　“是你去叫了皇上？”我问道。
　　“奴婢怕格格受欺负，所以就……”她有点紧张的看着我。
　　“娘娘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我，我们自是好的。”我微笑掩饰。
　　“格格儿，您不知道，那日皇后让……”话一出口，舌头就结住了。
　　“哪日？娘娘怎么了？”我急切的问她。恰在这时，翠缕拿了件新袍子慌张张进来，欲帮我换下。
　　“翠缕，你下去先歇着吧，格格儿这里，以后都由我来吧。”桃杏儿接过袍子，不由分辨的打发了翠缕，翠缕倒有十二分不情愿。
　　“你方才说那天怎样？”我继续问道。
　　“哦，没什么，都是一些不打紧的事情，不说出来让格格烦心了。”她有意搪塞，我总觉得这件事情与翠缕有关，现在再问下去，怕是也问不出来了。锦袍被她换下，只穿了里面的睡裙，跳到床上，裹好厚被，桃杏儿仔细用拂子摔打着刚换下的袍子，还是被她发现了，她蹙眉心疼道：“主子，还说没受欺负，这是什么，不让您去您偏去。”我笑着敲了她一记：“你啊，我还以为我身边好容易有个不唠叨的了，你现在倒是学会给我聒噪了。”
　　“你去把我放在多宝盒最上面一层的一方鹅黄色帕子找出来。帮我找个清幽僻静处，埋了。”她忽然愣在那里，神色慌张，也不动。“怎么了，找不到吗？”我轻声说。她才回过神来，拉开多宝盒，翻翻找找。“格格儿怕是记错地方了吧，这里没有啊？”她一边找着一边问。不可能吧，我就搬来第一日放进去，就再也没拿出来过，怎么会不见了呢？
　　“算了，你下去歇着吧。”我微微抬了抬手，就背过身子，脸朝里合了眼。
　　许是她自己拿去了吧。我原想埋了帕子，她哪日路过看到了，也算物归原主了。没想到，还没埋下去，她就匆忙的索了去了。安王福晋，你记恨过我吗？你拥有这世间最完美曾让我疯狂嫉妒的爱情。岳乐是你的，从头至尾都是你的，从前哪怕一刻我都没有破坏过，以后也不会。你一定不知就连你的死我也曾刻意的羡慕过。你从没离开过他的视线心间，这一定就是长相守吧。纸鸢，我会好好带她，她会有一个完美的童年，我不会允许她心里存在没有额娘的缺失，她会得到更多爱，就算我向你赎罪。
　　
　　一直到年下，我都故意躲着福临，只要到他快来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我就会找点托词，既不在太后身边也不在孩子们身边。太后一如既往的让我给福临送些零碎，我也总是拜托给桃杏儿绿漾她们，翠缕据说被调去其他娘娘宫里了，我也不好再过问。让我开始有种不好的预感是在除夕的年宴上，皇后竟然没有带着众宫眷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佟妃领着众人，按位次，她是主位娘娘中第一个诞下小皇子的，皇后不来她来代替，也不为过。可是看着她战战兢兢，唯唯诺诺，怎么看都不合适她站在最前面。看惯了皇后的从容大方，一时间实在不能适应，自觉着佟妃也是不能适应的。偷偷问了苏妈妈，答说娘娘病了，才记起前两天不是说好周全了，不知为何又病下了。岳乐身边已经换了新福晋，上个月太后懿旨指婚索尼之女赫舍里氏。索尼身历三朝，荣宠功高，他的女儿自是才貌双全，指婚岳乐，可见太后对岳乐宠爱有加。新福晋不似菡茵那般楚楚动人却是难得的落落大方，待人接物仿佛有她的一套做法，年纪轻轻行为举止这般合体无不叫身边众多稳居福晋位置多年的人们侧目，又生了个活泼心性，有她在岳乐身边，岳乐那双顽固的眉角应该会渐渐抚平吧。
　　
　　过了年，我去过几次坤宁宫，坤宁宫居然被侍卫看守了起来，我几次三番都被拦了下来，只道皇后娘娘正在静心养病，不便外人叨扰。我甚至没有见过一个坤宁宫的女侍，包括乌苏嬷嬷都没看到。隐隐从殿里传来阵阵凉气，这三寒九冻的天景儿怎么可能不烧地暖？
　　禁城里再一次洋溢着紧张与不安，只怕唯有孩子不能察觉。
　　你天天看着她，从来不会发现她也在成长，忽然有一天她居然会下地走路了，你才恍然。小纸鸢已经快满周岁，穿着宫制的小虎头鞋，拉着我的一根手指，能慢慢的走上几步了，并且乐此不疲这种走路练习。
　　隐隐约约觉察到，福临跟太后之间矛盾重生了，或许矛盾一直都有，只是等待导火线一触即发。福临已经连着五日没来请安了，每日只打发吴良辅按例过来问候一下道声平安。前两日索尼鳌拜鄂必隆等人日夜聚在慈宁宫正殿与太后谋划着什么，后来一度险生争执。今日郑亲王济尔哈朗一早进入内院，直到残阳斜照薄暮初下，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纸鸢想挑战新的高度，拉着我往慈宁宫正殿的台阶走去，费力的抬着还不太协调的双腿，小眉毛皱成一团，我也不帮她，随她自己爬去。殿里忽然有了动静，看来老亲王要离开了。
　　“王爷，国家刚刚稳定，欲有发展之势，禁不起这一折腾啊！辅臣们各寻其私，皆望促成此事，我知睿王生前也曾加罪于您，王爷看在斯人已去少年时也曾兄弟情深，请救救他！布木布泰在此谢过了！”太后言语激动。我示意乳娘把小纸鸢抱走，自己停住脚步欲仔细听下去。
　　“皇太后万万不可，老臣消受不起！请您放心，老臣必将拼了老命劝阻皇上。这就前去乾清宫，臣告退。”我来不及闪开，门就被推开了。济尔哈朗怔怔看了我一眼，我赶忙垂眸颔首。再抬头，远远看见他迈着不灵便的双腿，一步一拐的朝外走去。都说老亲王自从福临亲政就不理朝政了，去年年初告病在家，议政王大臣会议也交与岳乐掌管，再不曾再踏入的皇宫禁城半步，如今更是年迈体衰，究竟为了什么事情，太后才会复请老臣出山呢？我一时冥思，内殿响起太后略带疲倦的声音：“是贞儿吗，进来吧。”
　　“贞儿给老佛爷请安。”深吸一口气，镇静的走进内殿，恭敬成礼。
　　“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她淡淡问道，虽惊觉她并没有责怪的语气，但仍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听到了……不，只听到最末两句。”我低声说。
　　“也罢。苏茉儿，备纸笔。”她大步跨到书案后面，我跟在身后。她执笔，又思索良久，才在纸上书曰一字：“莫”，此字不是一气呵成，最后一笔她描了又描才缓缓收尾。此刻，她面上的哀伤与挫败被一览无遗，好似在跟自己打一个必输无疑的赌。苏妈妈拿起字幅小心吹干，后轻折起来，放在太后手心。
　　“贞儿，这个字，请你务必亲手交到皇上跟前。”我双手接过。再抬眸，看到她的脸深深埋在掌心，不忍打扰，于是默默告退了。
　　

作者有话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