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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谷村·长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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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束霜摸了摸胸口,绑得紧紧的,还好。为了不穿帮,她绑了束胸。
转眼来到这个朝代已三月有余,当初的情况直到一个多月后才依稀想起。只是因为这里也爆发了瘟疫,而她在现代也面临同样的状况。每当再多想一点,便头痛不已,况且来到大容,束霜先已生了一场重病,整个人昏昏沉沉,近来才稍微好些,但连累嗓子咳成了又沙又哑。
好吧,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该想起的始终都能想起。束霜乐天的本性爆发,呵呵地笑着。不就拿掉一个姓吗,然后名字按同音再改改,活脱脱就是一个男儿的姓名,完美,哈哈。
现实总要面对,看着这里百姓受苦受难,加上幸而有宋祈年在,医治总算有了成效。可是,病源在哪里?宿主又是什么?疾病会不会再度传染?病毒会不会发生变异?能不能在最坏情况发生之前将情况维持在可控范围之内?这些问题扑面而来,她倒没有招架不住,反而又多想起一点点,在现代社会,她好像专门从事疾病预防与控制之类的工作吧。
是上天的旨意吗?她喃喃道。
这疾病,是她几经推翻,又几度重新假设而始终拿捏不定的痢疾吗?
第二天,一名差役急匆匆走进驿站——这里已被征用成临时的医馆。
“宋大人,束公子一早人就不在,只在桌上留了这封信。”
宋祈年忙接过,打开来,只见上面写道:
“义兄:此病来势汹涌,先批民众十人九命,病症高烧不退,痢下赤白脓血,腹痛,里急后重,形似痢疾之症,而重于痢疾。观村落之地理,致群发而久不愈,除人际交汇,应与饮食有关。近来,与义兄同袍抗疫,成效初显。小弟近日思虑良多,为根治此症,弟即可启程寻访,勿念。义兄切记,万不可饮古井之水,恐已污染。烦请官兵至卜江取水,方保平安。弟字。”
宋祈年恍然大悟,先前一直以为乡人粗鄙,外感时邪疫毒,内伤饮食不洁,罪魁为未洗净之瓜果蔬食。可饮食习惯人人不尽相同,怎会全员沦陷?原来竟是水源出了问题。全靠束霜挨家挨户了解情况,当时看他记录着什么,甚不以为然,问之,乃言是入户调查。宋祈年不是很明白,现在才知束霜苦心。他不由对束霜佩服之心又多一层,只是此去前路艰险,还望他能平安归来。
“束霜……你只管前行,这里为兄替你守着。”宋祈年心想。
“可是,这没有危险吗?”宋祈年又忧心不已。
束霜从村庄后面的古井处出发,通过沿途景象估计地下水走势,日夜兼程,一直沿着湿地穿行在灌木从中,其间几次碰上小溪流,起先十分迅速取出包裹中试剂(这也是唯一随她一起带过来的东西),以树叶接起几滴水,然后将试剂滴了上去,过了一会,颜色无甚变化。她这才放心捧起水就喝。
终于有一天,她惯例取出试剂,惊觉仅剩一滴可用之情况下,她咬了咬牙,低头吸了一口溪水。试剂则被她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她这次出行,不是测无,而是测有。这一滴宝贵的试剂,须留到最后。
那晚,她第十次从小树林深处走出来,手捂着肚子缓慢在一块岩石边坐下,深秋十分,脸颊两旁竟是两行冷汗。
“我的天……拉惨我了。”这时候她还笑得出,“还好,谁让我带了药呢。”
二
慕容枫宿与皇帝交谈一宿达成共识,并于次日启程,十日后抵都城。回都城一天后,皇帝颁诏,慕容枫宿为护国大将军,带领众将士开拔前线,视同御驾亲征,三日后出发。
慕容枫宿先去拜见太后。
“儿臣恭请母后万安。”
太后忙扶起他,一旁太监上前将他扶回轮椅。
“枫宿我儿……”太后未语泪先流。
“母后,儿臣不孝,这些年来未能服侍左右,还请母后责罚。”
“哀家岂会……枫宿我儿,你今日才肯过来,想是对哀家、对皇帝未曾原谅。枫宿,让你受苦了,这些年来,哀家何曾有过开心时日?”
“母后,儿臣不敢,反是儿臣不该偏居一隅,逃避世事。儿臣既然回来,就不会再走,今后定当令母后重展笑颜,也叫皇上别再替儿臣担心了。”
太后听闻他不走,终于微微一笑,温言道:“那就好,今后还有许多事要仰赖你,哀家亦要替你……”
太后止住话头,这话题暂且不提罢。只是太后想起眼前这一桩,不由又担忧起来:
“皇上御驾亲征,哀家固然觉得不妥,但皇上素来强硬,哀家身在后宫,也并不能多言。幸而得你劝,念在皇后临盆在即,需要皇上陪伴迎接皇室第一个血脉。皇上应允自身不去。但你也不该举荐你自己……可知此行是去打仗,不是儿戏?朝中再无能人了?”
“母后,皇上的脾气儿臣了解,此番若非皇后有喜,皇上定然早已出征。儿臣明白此乃皇家之气,非皇室无以鼓大军之志气,自古帝王将相、开国功臣,哪位不是身体力行?我大容军纪严明,官兵训练有素、气势高昂,儿臣代皇上出征,不过借了名头,官兵前方御敌,儿臣只是尽臣本分,自当全力督战,实乃无风险之举,更无性命之虞。母后多虑了。”
“可……枫宿我儿……这伤好利索了吗?”
“有劳母后挂心,无碍了。”
“可你始终……始终手脚有所不便,哀家现在去找皇上收回成命还来得及。”
“母后。”慕容枫宿只唤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看他的眼神如此坚定,太后叹了口气,知道多说无益,只得说些“注意身体”之类的话语。
尊亲王回来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京都,人人都想得而见之,尊亲王的传奇再一次在市井街坊流传开来,一时之间街头巷尾,酒肆茶坊,无处不在传颂当年尊亲王凭一己之力如何将万千子民救出瘟疫肆虐的人间炼狱。可每当到最关键时刻,说书人却又语焉不详,只凭自己一张嘴,说得个天花乱坠,有点脑子的人都不会将此当真(例如,尊亲王一口气喷出十米长的火舌,将瘟神逼退回地狱,如此等等),但是谁管这些呢,大家不都图个乐子嘛。
有一个说书的神神秘秘地说:“你当尊亲王为何归朝,我听说那个瘟病从北边儿又起来了……”
人们并没有当回事,不都是一家之言吗。只是第二天起,他再也没有在他驻场的客栈出现过。
尊亲王府也是热闹非凡。即使慕容枫宿再低调,礼数上却不能少。凡来拜见的,他都接见了的,如此忙了整整一天。
到了第二天,尊王府还是挂起了免战牌。大家也都识相,几已无人递上拜帖。毕竟明天,尊亲王将以护国大将军的身份出征沙场了。
但府上,他们几位的到来却让慕容枫宿终于开怀大笑。
白天,先是御医宋祈年求见。
“祈年参见尊亲王。”
“请起。精神不错,谷村疫情可有所缓解?”
“正是,也因如此,特领命,明日跟随大部队往前方。”
“是了,定是皇上有心派你照顾我,谢皇上圣恩。”
下人退去后,祈年一个箭步到慕容枫宿跟前,重新拜见。
“大哥!今次回来,可再也不要离开了。”
慕容枫宿爽朗大笑:“好!你还记得我是大哥。前几年是我糊涂了,如今国家正值用人之时,我们都应该面对。”
宋祈年比之花澄昔更是真性情,所以才能真心喊一声“大哥”。只是激情劲儿在见面时一下爆发后,接下来又开回原道上来,君君臣臣、礼仪尊卑,概莫能外。
宋祈年正色道:“王爷,近日伤处可还有疼痛?不若让祈年即刻回家备几付药,帮王爷敷上,可好?”
“时阴时雨时节,最易疼痛酸胀。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先跟我说说防疫之事,别到时我班师回朝,原本抑制的疫情倒又起来了。”
“王爷很有信心啊!王爷但可放心,谷村疫症已查明,实为变异的痢疾……”
“变异?”
“是,痢疾虽然症状突然,但服以白头翁汤,一般三日见效,很少有死人的。这次头一批病人大部分人都已身故,症状严重地多,所以,虽然是痢疾,却是更为厉害的变异了的痢疾。呵呵,这可是我义弟发明的词……”
“我听澄昔提起过他。有他帮你,甚好。”
“不过前些日子他去探寻带毒的水源了。”
“做事倒是周全。我听闻谷村周边几个村庄也有散发病例,控制得如何了?”
慕容枫宿与宋祈年相谈甚欢,整整一上午。
午后,花澄昔来访。
“王。”
花澄昔还跪着。
慕容枫宿微微一怔:“这是干什么?”
“王爷,澄昔随皇上去江南时,皇上踌躇满志,发誓御驾亲征。可怎么回来颁诏完全不是如此?皇上上朝如议此事,众臣必然阻拦,区区西南蛮族,莫说是定国大将军,就算是夏河大将军对付都绰绰有余。王爷何必揽上身?”
慕容枫宿揶揄笑道:“那护国大将军岂非更绰绰有余了?”
“王爷!”
慕容枫宿这才正色道:“定国大将军守北方,夏河大将军守南方,虽无战事,却任务不轻。你不要小瞧了这些地方。倒是这蛮族,还有这时局……也就适合我这样的闲人了。”
“王爷,难道是皇上……”
“澄昔!怎可无端猜忌?此事是我主动提议,你不必再劝。”
花澄昔沉默许久,只道:“好吧,朝中事澄昔自会分担,还请王爷保重。”
慕容枫宿笑开:“呵呵,回来的感觉就是好,想到你们如此关心我,我心甚安。”
“王爷……”花澄昔不觉楞神,慕容枫宿的心结难道已解?那么董缃缃……,出征前夜,何来儿女情长?等他凯旋而归,再寻机会与他提起吧。
花澄昔抱拳:“王爷保重,澄昔告辞。”
傍晚时分,慕容枫宿低头看书,未见他抬头,已闻他话音。
“声瑜,你来了。”
一名白衣剑客闻之,走了进来,将一枚匕首扔在书桌上。
“给你,防身。”
“多谢。”
颜声瑜定了半响,道:“我们的比剑还没有结束,待你归来后,举行。”
“好。”慕容枫宿喟然大笑,“你还没忘记。我们一言为定,只是这次,我只用左手咯。”
颜声瑜心中一紧,但仍以笑声附和之:“哈哈,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后会有期。”
夜色深沉如水,四周寂静无声,这一夜慕容枫宿未曾睡眠,五更十分,他唤来守仁,更上大将军服。
“慢着,把这两样也替我戴上。”
“公子,这些东西会伤身……”
慕容枫宿瞪了他一眼,秦守仁别无他法,只得依言行事。
第二天,长平街上,沿途数万百姓,目睹丰神俊朗、器宇轩昂的护国大将军骑在马上,出了德胜门。那盛况,多年以后仍为人津津乐道。
大将军面目表情,目光注视于前方,更增添了几许威严。只是在经过小菊客栈门口时,倏尔微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