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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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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有几个上班族正在等车,分散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里的屏幕。他不禁松了一口气,把手伸进裤袋,摸了摸裤袋里的纸团,努力将同学的声音赶出脑海。很快,车来了,他上了车。很快,车到站了,他下了车。为了快一点回到家,他选择了穿过那个快要被拆除的公园,那样比平时走的路要近多了。
那是他小时候经常来的公园。也许是天气渐冷了吧,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人,记忆中晨练的人也是越来越少,现在几乎见不到了。池塘被抽干了水,腐叶埋没了路,干枯的树枝向灰蓝色的天空扭曲着倔强的青色手指,却抵不过轰隆隆推进的机器,不甘地倒在腐叶中,风干成了化石。过去曾经盛满欢声笑语的乐园,如今早已寂寞多时,鲜红色的“拆”印在布满青苔的石滑梯上,生锈的铁链勉强地用最后的力气挽着秋千腐朽的木板。他无暇为此感慨,只想快点穿过时,却听到秋千后的灌木丛里传来一个小孩抽泣的声音。
“谁?”他攥紧了裤袋中的纸团,看向秋千后的灌木丛。灌木丛后,一个长着猫耳的小女孩正抱着膝盖在哭,听到了他的声音后,捂着嘴抬起了头,湿润的眼睛里恐慌满溢,那双黑色的猫耳可怜地颤抖着。小女孩颤抖着从枯黄的杂草中爬了起来,迈开细腿就跑。他立刻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小女孩。
“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快放开我!”小女孩使劲挣扎,但她担惊受怕了一整晚,本来就很虚弱,一时爆发出的力气也不足以挣脱他的束缚。
“你冷静一点!”他紧抓小女孩的手臂,生怕她挣脱跑掉了。见小女孩没力气挣扎后,他稍稍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尽量放缓自己的声音,希望不要再吓到这个小女孩:“告诉叔叔,发生什么事了?你爸妈呢?”
小女孩只是一个劲地抽泣,倔强地低头,不肯再说一句话。他有些后悔一时冲动抓住了这个小女孩,异于常人的猫耳猫尾,说不定会给他惹来不小的麻烦。天色渐亮,公园外的行人越来越多,他当即决定把小女孩带去管理局,于是拽着小女孩向距离这个废弃的公园最近的管理局分局走去。
小女孩拖着不肯走,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任他怎么拉拽哄慰都不肯离开。“叔叔不是坏人。叔叔这是要带你去找你的爸爸妈妈。乖啊,跟叔叔走吧!”他的耐心几乎要耗尽了,但他也不能暴力带走小女孩或者单独留下小女孩在这,前者违反了法规,后者违背了良心,他不能这么做。
“我的妈妈代替我抓走了,叔叔你想把我也抓走吗?”小女孩生硬地开了口,压抑地哭泣和一整晚滴水未进把小女孩原本清脆的嗓音刮得嘶哑,“我不想死,我还想写更多有趣的故事,为什么要抓我?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抓我?”小女孩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哭喊起来,然而她的双眼干涸,流不出眼泪了。
他大概明白管理局的人为什么要抓走小女孩的妈妈了。包庇自己的女儿自由创作出充满怪诞想象而且不合现实的作品,这可是会破坏了社会的秩序。不符合现实的想象和激情的冲动就是不合格的劣质零件,迟早会使得社会秩序的运行崩坏,引起混乱和骚动,他从小都是被这么教育着的,他的良心也无法容忍有这样只是出于蒙昧本能的东西破坏了社会的安宁。管理局就是一个为了维护秩序的绝对运行而存在的机构,他坚信,只要把这个小女孩交给管理局,就能够维护秩序的运行不被破坏。他把小女孩抱了起来,打开了手上的全息屏幕,直接通知了管理局。
“为什么我不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只是想写有趣的故事,只是这样而已,为什么我不可以这么做?“小女孩听到他要把自己送去管理局,急了,踢打着他想要让他放手“我不要去管理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安静点!”他也急了,他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管理局的人会好好给你教育的,是谁告诉送你去管理局就会死的?”
“我妈妈说的,她就在屠宰场工作,”小女孩死死拽着他的袖子,“屠宰场里杀的都是人啊!被管理局抓走的人!我也会被他们杀掉的,求求你放过我!”
“你妈妈是疯了才说出这样的话吧,”他不禁猜想小女孩的妈妈是不是精神失常了,“叔叔也在屠宰场工作,屠宰场只是宰杀动物。动物会破坏掉都市里的秩序,所以才会被处理掉。不用怕,管理局的人不会杀你的。”
“他们会的!”小女孩尖叫了起来,捶打着他的肩膀,“叔叔难道你以前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情,为什么要被抓走?这不公平!”
“你只是做了你想做的事情,但是那会破坏社会的平稳,那对别人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啊。我曾经很喜欢画画,但是那种精神上无聊的创作是不合时宜,违反了社会规定的。”他仿佛从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好好地接受管理局的教育,管理局的人是不会害你的。他们这是为了大家好,没有了多余的想法,这样世界才能太平。”是的,他想起来了,他曾经因为画画这种出格的想法而被送去管理局。在管理局接受教育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但他很感激管理局的人在知道他有过这么危险的想法后,还会给他屠宰场的工作。
“叔叔你难道从来都没有过想象吗?没有那种冲动把想象出来的画面和别人分享吗?”
想象吗?
他不禁想起了过去的自己,那个色彩鲜艳得过分、充满旋转扭曲景象的世界,热情而浪漫的想象,令他迷醉。狂风席卷,水滴在半空翻转,折射出色彩斑斓的漩涡。猎豹潜伏在树丛中,优雅而危险,柔韧有力的尾巴微微翘起,美丽的金黄色竖瞳瞪视着他的双眼,他不禁着迷于那野性、未知的金色之中。
不,不行。他对自己说,我不能陷入精神危险的边缘之中。
他不想再被管理局抓走。
可是那双金色的眼眸不依不饶地凝视着他,直刺入他的灵魂之中,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正在苏醒,使他陷入了恍惚之中。
“叔叔……有尾巴……明明有……尾巴……为什么……帮帮我……”小女孩的声音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艰难地穿过重重壁障,跨过漫漫江河,隐隐约约的几丝轻烟飘进他的耳朵。
尾巴,我怎么会有尾巴?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不想记得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不想记得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不想记得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不想记得呢?”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还是不想记得呢?”
初中同学的话如同诅咒一般疯狂地淹没了他。
是的,他想起来了,他刻意遗忘的,被管理局教导要埋葬的所有激情与冲动。
他残存的思绪在色彩扭曲的漩涡中无力沉浮,热烈狂放的幻想把他拉入了梦一般奇幻的世界。在那里,他可以不用顾忌所谓秩序的链条、所谓的合格零件的使命,随心泼洒着各种奇异的色彩,染蓝了枯叶,倒映晴空,染黄了晴空,散落成翩翩飞舞的枯叶。他在丛林中跳着部落祭祀一般的舞蹈,扔掉了身上的名牌,疯狂地呐喊。他沉浸在其中,那种奔放自由的快感,令他迷醉无法自拔。
一声响亮的鸣笛声刺破了他的幻境,管理局的车辆特有的鸣笛声把他从精神世界拉回了现实,褪色的现实。纵使半空的阳光再明亮,苍白得没有一丝热度。怀里的小女孩趁他神游在记忆中时挣脱逃跑了,剩下他被管理局的人包围在没落荒芜的公园。管理局的人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强硬地将他扯向设有笼子的车。
“你们,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他彻底从幻象中惊醒,惊恐地大喊。
车旁一位一丝不苟的西装男严肃地对他说:“如果不是你的自首,我们无法这么快将你带走,你的善举大大降低了对社会秩序的风险,我谨代表全体公民感谢你为社会安定做出的贡献。”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扫过他的大腿,他低头,只见带着黑色斑纹的黄色尾巴在□□软弱无力地晃动。有什么冰凉又细长的东西扎进了他的后颈,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了。他昏昏沉沉地感觉到身下的地面正在运动着,睁开眼,他试图活动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只能无力地倒在向闸门传输的传送装置上。他惊恐地发现,周围的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又如此的陌生。传送装置不疾不徐地向闸门运动着。
这里是屠宰场。
屠宰“动物”的地方。
他慌忙抬头想要向监控室里的人呼救,然而厚而坚固的钢化玻璃不容许他的声嘶力竭的呼喊穿过,传入监控室中。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监控室里的人抬起头。白色的灯光晃花了他的眼,监控室里那人平静地看着他,暴露在了刺眼的灯光下。
那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