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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已觉梅花阑(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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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黎安探视过吉嫔,顺手便赏赐了一道禁足的旨意,不得出宫,也不得任何人前去看望,只不过偶有太医前去问脉诊治,吉嫔的待遇从云端如堕泥土,诡谲波澜的变化让本就多愁善感的女子更生君王枕畔步步惊心的自伤之意。
吉嫔过的好不好,曾不曾受人苛责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是关于她心心念念爱着的孟雅逸的惨死,会不会一字不落的传入她的耳中呢?
后宫的权谋算计使得黎安焦虑焦心,前朝又发生了动荡,据赵良所言,素有‘秦陇锁钥,巴蜀咽喉’的渭川爆发时疫,这场时疫来势迅猛,以致于短短两周的时间,渭川囊括其中的八个县已有两个县堕入人间地狱,顾惠懿虽没亲眼见过这等天灾,但也能想象得到尸骨无人埋葬,哀鸿遍野的惨象。
其实说起渭川,年幼时也听父亲提起过,这地方扼住西北与西南的交通要塞,层峦叠嶂,险峻非常,地处于非常有利的战争位置,有史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在父亲眼中,渭川作为一道天然屏障,易守难攻,因此也对它异常重视。听下人们说,黎安从下朝之后便在南书房议事,从早到晚,只有络绎不绝的大臣,用膳也是草草了结,想必也是食不知味。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几天,直到贰月仲春的那天。
这天约是戌时了,即便最难熬的寒冬已经过去,但贰月的天色依然沉暗的早,冬季犹存的凛冽吹着濯濯暗哑的枯树,重重叠嶂的隐藏在寂静凄冷的夜里,风过之处,单薄的枯枝也会随着摆动,发出‘簌簌’的的声音,令人闻之心慌,总联想这后宫戾气之重的地方,定然潜藏着冤魂。唯有宫人不时提着的小宫灯走过,影影绰绰的灯光才至于整个后宫多了一些人气和温暖。
待黎安与最后一个大臣商议过,顾惠懿已在偏殿等了两个时辰,偏殿里的炭火烧的很旺盛,火光照在顾惠懿的脸庞上总像浮动着一层正流动的光华,等待的时间过得太漫长,沉珂的睡意袭上心头,令她不知不觉枕着右臂进入甜香的睡眠。垂立在一侧侍奉的小太监见黎安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而来,小太监刚想通传,黎安立即示意噤声,让其退下。
凝望着帷幕里熟睡的身影,睡梦中的顾惠懿面容澄净,姿态之间端庄安详,紧闭的双目垂下细密的睫毛,蹁跹如蝶翼一般,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安好,他长期劳累的心微微得到舒缓,嘴角忽地绽放出一丝笑意。
也不知何时,顾惠懿悠悠转醒,有了知觉后只觉得手臂异常麻木,右面的脸颊也被压得出了红印子,她动了动手臂,血液滞留的异样令她眉心一皱,微微抬头,不想正迎着黎安那道暧昧探究的目光。
顾惠懿脸色一红:“皇上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报一声。”
黎安忽生一丝狡黠:“看来朕趁你熟睡时,可要多仔细瞧瞧了。”
顾惠懿虽然心下惊喜,但更多的想到近日里牵扯的事情,却是苦涩和感伤最先充斥着脑海,物是人非,原以不复往昔了,帝王之情,果然反复无常!这般想着,嘴里也绕开那个让她不太适应的话题:“臣妾听说皇上近日劳心劳累,今日要不要早些歇下?”
“朕还无心休息。”黎安默然半晌,忽然看向顾惠懿:“你难道没有事情想问朕么?”
顾惠懿摇了摇头:“臣妾不敢多舌。”
听到这种回答,黎安的嘴角噙着游刃有余的笑意:“既然你能这样说,想必渭川瘟疫一事你已有所了解。”
“是,不仅如此,臣妾听说,此事还事关家父。”
黎安的脸色由晴转阴,不豫之色越发渐浓:“那群文人惯会用说辞来搪塞朕!都是群贪生怕死的窝囊废!”
顾惠懿知他不快,却没料想到他说的这样直接,本来文人嘛!几十年动的都是笔杆子,混迹官场也是一张嘴,这等天灾需要人治理的时候,不肖怎么想,他们自然又是退居人后,只是顾惠懿心中称奇,历朝历代都是瘟疫的发生,但短短两周就使得两个县的人几乎都死绝了,这恐怕是前所未见。
她压下心中忐忑不安的心,如往常一般道:“太医院的太医应该有去看过的,可知这场瘟疫的问题所在?”
黎安说起这场瘟疫的时候,脸色仿佛也带了一丝不安:“朕派了常业还有他的两名弟子去看过伤者尸体,据常业所说,这场疫病的的问题来源于家禽,先是家禽无故暴毙,但起初主人根本没有在意,后来有人无故头痛眩晕,等到了三四天之后,莫名出现的伤口上会流出黄色脓水,并且呈不断扩大的趋势……”
顾惠懿闻言也是一惊,越是深想就越是觉得可怖,早知这瘟疫狠辣,不想毒性竟然大到如此地步,如若稍有沾染恐怕连个全尸都保不齐全,而且听黎安的意思,常业一行现在都没有找到可以根治的办法,俩县瘟疫不除,那毒性会随着扩散,从而导致其中的灾民像逃荒一般原地这场是非之地,到时临近渭川的四个县城都会出现人口迁居的现象,到时若有灾民祸及旁人,瘟疫难保不会蔓延,难怪他会焦心至此!
只是如此一来……
顾惠懿思索片刻,脸上立刻涌上些柔和的笑容:“皇上,天灾绝非一人一朝一夕可阻挡,而且,皇上若真是心里烦闷,不如让臣妾陪皇上四处走走。”
黎安是不大理解,目光在顾惠懿上微有疑惑之色:“你既知此瘟疫厉害至此,又晓此事关乎你的父亲,以你之慧,朕召你前来之时你定然猜出其中关联的一二分,怎会不闻不问?”
顾惠懿扬起脸,灼灼的目光正视着黎安的猜疑,她笑了笑,直率而单纯:“为臣子,上位君命,下为臣民。”
黎安不免惊艳这种回答,他伸出手臂轻轻将顾惠懿搂如怀中,他的唇火热,贴在顾惠懿的耳畔,呼吸间吐露的节奏令她浑身一颤,他的语气是感慨而喟然的:“这个珍字,配你当之无愧。”
当之无愧么?她心底止不住的在冷笑,在抬起头与他相视,却是一张灿若明霞的脸。
黎安在她的额头深情的印下一吻:“吉嫔实在拂逆,朕的被气的失去了理智。惠懿,当日,是朕对不住你。”
“怎会?”顾惠懿浅浅而笑,表情依旧很平静,若是以前,也许她可以比现在更承受这份来之不易的歉意:“是吉嫔妹妹不懂珍惜,换臣妾而言,也是万般恼怒的,臣妾又怎么会怪皇上呢?”
黎安把搂着她的手缓缓放下,长眉上扬,朗声道:“来人,取朕的海龙紫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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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园的路离南书房很远,即使赵良再三哀求,黎安也不想有侍卫打扰,最后也只取了两盏宫灯作为探路之用。夜里的风还是硬朗的狠,刮在人脸总觉得燥痒难耐,黎安将顾惠懿护在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看向前面的那道人影,有一瞬间,顾惠懿觉得这几年来从未如今天这般幸福过。
夜黑,毕竟还是有照不清楚的地方,偶尔顾惠懿的脚底会踩空险些摔倒,黎安都会转过身去扶她,指间传递的气息虽然是冰凉的,但于顾惠懿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无论是什么样的女人,都容易被感动,也容易绝望。
还未到慕园,离远便听得一阵悠扬的笛音,那笛音隔的太远,不甚真切的传入耳中,却更吊足了黎安的胃口,果不其然,黎安携过顾惠懿的手向深处走去,脚程也变得轻快起来,与刚刚的那半刻不同而语。慕园的所过之处,皆有细细密密的清香和着雪的清爽扑鼻而来,满眼映在其中,皆是红艳满天的梅。
有史以来,不少文人骚客着大量笔墨描写梅的艳丽与高洁,但‘梅花香自苦寒来’绝非浪得虚名,顾惠懿凝望久久,心情也跟着愉快起来,尚沉醉在景色之中,黎安突然停了脚步,顾惠懿向着视线的那端望去,只见百梅中的赫然盈盈站着位娇俏佳人,光看背景,便有其傲雪凌梅的姿色,望之心醉。
从后观赏她的背影,只见她高挽着发髻,除了斜插的一支碧色的玉簪,未有过多的修饰,遥见一身瑰粉色的雪狐裘衣,茫茫立于百梅其中,衬得她露出的脖颈如羊脂般白嫩,笛音还未停歇,显然她并没有发现有人近身,而黎安也像在观赏一件新奇的宝物一般,双眼炯炯的盯在那一处,不曾移开过半分。
寂静的夜里,无尽绵绵的空灵甚至沁入了心脾,自从宦语云死后,宫中再也未曾响彻过笛音,顾惠懿虽不懂音律,但也能分辨出两者的不同,宦语云的笛音听着很哀伤,婉转到极致的曲调像是在悼念着什么,而眼前的这个人,没有过多的技巧,干净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四周,清清淡淡犹如天籁。
一曲终毕,那人轻轻放下衔在唇角的玉笛。
缓缓转身,她先是微微惊讶了一下,然后得体的施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见过贤妃娘娘。”
这一种淡薄的知性之美令黎安生出了些许的错觉:“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