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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落红乱逐东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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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厅隔壁开了家花店,玫瑰、康乃馨、□□等等各式各样,却很少见牡丹、芍药、兰花,她想四君子也是要栽在山坳幽静处才显得出品质,西式的鲜花总是适合养在温室里,若叫玫瑰长在山涧,那才是大大的不协调。正出着神,花店里走出一位俊俏的先生,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从她跟前走过,一手插在裤兜里,吹着口哨,活像一个拆白党。她又想拆白党也该是有爱情的,目光不由得落在那束红玫瑰上。那玫瑰像一簇篝火,走哪儿引哪儿的人看,她们俩就隔着一面玻璃,四目相接,怔了一怔,双双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沈碧秋包的场子。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无意间听到白青青她们三人的谈话,这一次的谈话她事先做了准备,并不想再成为全城人的笑话。她坐在窗边,望见陆芷沅下了车,一身灰蓝色细格子的棉旗袍衬托出对方娴静柔婉的气质。车水马龙,那人一路走来却静得不像这个世界上的人,连带着整个画面都散发出一种水墨画般的幽空。
她低头拽了拽手中的小羊皮手袋,她有些不安,事先备好的说辞在脑海里突然乱成了一团黑乎乎的铅字,飘来荡去。门上的铜铃叮铃铃响起,她吓了一跳,脑袋里凌乱的思绪又一条条排好了队,异常清晰。她站起身来,对陆芷沅伸出手:“陆小姐,我们见过了。”
陆芷沅也伸出手去,微笑道:“沈小姐,你好。”她俩相携一握手,却是谁都不愿意失了礼数,一直搁在桌上,坐下了,招待员上了奶茶来,陆芷沅才歉意地笑了笑把手缩回来,抿了一口奶茶。沈碧秋说道:“我想陆小姐一定在猜我请你来是为了什么事。”陆芷沅笑了笑,并不答话。沈碧秋笑了两声,又说道:“我沈碧秋虽说是一心倾慕于白少卿,却也不见得非他不嫁。”她见陆芷沅依旧低头看着骨瓷杯子里散开的粉色玫瑰蕾,像是在听又像是不在听她说话,冷晒了一声。陆芷沅抬起头,笑了笑:“你请继续。”
或许是对方这临危不乱的态度让她感觉自己有些不被重视,她顿了顿,一口气道:“我也知道陆小姐学业繁重,就不绕弯子了。宛军最近在调查两年前卢上将在龙标城里离奇暴毙一事,不知陆小姐可有耳闻?”
陆芷沅震了一刹,她突然想起白少卿这段时间的忙碌来。她虽问过青青几次,可每次都叫青青含糊过去了,她也没放在心上,现下沈碧秋这样一说,她只生了可疑和担忧。沈碧秋又说:“这事当年虽是盖过去了,可你现在也知道因为退婚的事,白少卿同我父亲闹得水火不容,想必我父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放过他。所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陆小姐你知书达理,应该明白——”
“沈碧秋!”白青青一脚踹开门,指着她鼻子道:“你把芷沅找出来要干嘛!”陆芷沅愣了一下,赶忙站起身来拉住她:“青青,我没事。”孟丽华也跑过去看看陆芷沅身上有没有受伤。本来她们两个在学校外面碰了头,正要去教室里找陆芷沅吃饭,一个女孩站在银杏树下见她们往教室里面瞅就迎了上去,告诉她们陆芷沅被穿军装的人带走了。白青青自然想到沈碧秋,也想到了上次四人相遇的咖啡厅,她只怕沈碧秋恼羞成怒把气都撒在陆芷沅身上。
这半个月来白少卿为了卢大海的死被拘禁在了大帅府里,他临走前叮嘱妹妹好好照顾陆芷沅,万一陆芷沅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她白青青怎么跟哥哥交代。眼下沈碧秋还单独把陆芷沅约出来,谁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她心里着急,冲沈碧秋吼道:“我警告你别胡来,否则我哥对你不客气!”
沈碧秋泰然地坐在椅子里,招呼招待生过来结账,又从手袋中掏出一支万宝路叼在嘴上。她今日里穿的件火砖红金菊织锦旗袍,在胸前挖的鸡心交领,一举一动之间风情万种,现下吐了烟圈更是邪媚妖娆。那烟圈是淡淡的蓝色,被她轻轻一吹,扑向对面,呛得人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她呵呵笑了两声,嘶哑的声音叹息道:“白青青,好歹你也叫过我一声‘碧秋姐姐’,怎么现在跟你哥一样,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似的。”
白青青怒道:“你把我哥关了半个月,我见你不像见了仇人,难道像看见恩人?!”陆芷沅听了一震,顿时心乱如麻,又听得沈碧秋笑道:“瞧你这话说的,你哥那是杀了人,是宛军要处置他,又不是我要处置他。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几时这样分不清因果了。”
那白青青叫她气得脸憋得通红,心里只想着寻了最恶毒的话气回去,于是笑道:“我是读过书,你不也是吗?可我至少明白婚事同政事是两个概念,只是你们沈家的人不明白,先撤了我哥的职位,又找了由头逮捕我哥,你也不想想,就你这死缠烂打的劲儿我哥会瞧得上你吗?就算我哥瞧得上你,只怕全潭州城的人知道了这件事都瞧不上你!”沈碧秋叫她戳到了痛处,嚯地站起身来,还没说话,陆芷沅见她已气得脸色煞白,只怕白青青再说下去反倒对狱中的白少卿不利,拽了她的手,喝了一句“青青”。
陆芷沅瞪了一双眼睛盯着白青青,语气中愠恼同焦虑夹在一起。她极少大声说话,突如其来的喝斥让白青青也一愣,安安分分地闭上了嘴。她扭头面向沈碧秋,说道:“沈小姐,青青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同她一般见识。”沈碧秋呆了呆,嫣然笑道:“陆小姐放心,我也是个讲道理的人。至于我跟陆小姐说的事,还请陆小姐不要忘记。”陆芷沅点点头,微笑道:“那是自然。”
门铃又叮铃铃地响了,不管是怎样的人,那一刻都生了一种被人珍视的尊严。耀眼的红色像一团彩云,翩然飘去了咖啡厅对面,老仆拉开了车门,她顿住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又是四目相触,又是微微一笑,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陆芷沅不知为什么,她对沈碧秋一点都讨厌不起来,她也知道沈碧秋并不讨厌她,或许没有了白少卿,她们哪一天也会在茫茫人海中成为朋友,就像她和孟丽华、她和白青青一样。只是眼下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情况,不得不令她重新考虑沈碧秋的话。她拉了白孟二人在对面坐下,正经道:“青青,你方才说你哥哥被拘禁了是什么意思?”
原本白少卿走时不想让陆芷沅替他担心,岂知白青青一时口快把事情说了出来,她见自己兜不住谎了,便将事情一一说了,说是最近有人质疑卢大海的死亡,又有卢大海曾经的近侍作证说白少卿杀了卢大海,所以宛军将他捉回去调查。白青青气愤道:“那都是沈石为了出气的借口,两年时间他们不查,偏偏在这个时候调查,明显就是为了报复我哥。”陆芷沅点点头,说:“我也正是这样想的。”说罢三人纷纷沉默了起来。
许久不语的孟丽华突然问道:“芷沅,刚刚那个沈小姐跟你说了什么?”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直勾勾地要戳进陆芷沅心里面。陆芷沅像被人说中了心事,目光微微闪烁:“没什么。”这孟丽华是陆芷沅最好的朋友,怎么会不知道她心里想的?孟丽华不得不告诫她,说道:“芷沅,你可不要做傻事。”白青青一听,立刻明白了过来,拉住陆芷沅的手:“沈碧秋叫你去顶罪?”
没等陆芷沅答应,白青青吓得赶忙拽紧了她的手,说道:“陆芷沅,你可千万别做傻事!你要出了什么事我哥能把天都掀了。”陆芷沅叫她这样夸张地一说,脸上显了羞:“你又胡说。”白青青犟嘴道:“我可没胡说!他两年前从龙标回来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万一你出了事我估计我哥连死的心都有了,我跟你说我们白家就他这一个儿子,独苗!你可不能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
白青青说起话来有板有眼,声情并茂的,本来挺沉重的气氛叫她一闹,三个人都哈哈笑起来。白青青见她笑了,心下松了一口气,正色道:“芷沅,我哥就是担心你会乱想所以走之前才让我好好看着你。他好歹是一师的上将,宛军要处死他也得经过总司令那一关,我妈已经连夜打了电话给司令夫人了。我哥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好了。”陆芷沅点点头,听白青青说来,她才明白政治有多复杂,一个不留神就是万丈深渊,不免又挂念起白少卿。
孟丽华经历了这些事,也是感慨颇多,叹了口气,说:“生活原来比小说狗血多了,今日里咱们要是一不小心就落了俗套,说不定就是陆芷沅美救英雄、白少卿血洗潭州,好一出‘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戏码,嗯,要有一个男人肯为我这样,我死也值了。”